長壽的人是讓人羨慕的，這種羨慕決(jue) 不隻是因為(wei) 這些人可以比尋常人多享受些人生，更在於(yu) 他們(men) 一般都有著極其豐(feng) 富的閱曆，此種閱曆能使世人大開眼界。

　　《逝年如水——周有光百年口述》的主要內(nei) 容來自周有光先生1996—1997年間對友人宋鐵錚先生的口述，在他講述過程中總共錄下了30餘(yu) 盤磁帶，周和慶女士根據這些錄音錄入電腦並打印成文，未作刪節或改編，後麵附錄了周有光最近幾年接受采訪後整理的文章。後麵的附錄固然有納進周有光最新思考的意思，其實也是為(wei) 了完成一個(ge) 概念：百年口述。

　　周有光口述裏披露的許多曆史細節，是我們(men) 以往未曾見過的，比如男女同校最初的尷尬。民國以前，中國女子基本沒有受教育的機會(hui) ，就算少數開明的父母有心教給女兒(er) 認字，也多半是采取家人內(nei) 部解決(jue) 的方式。清末雖然設立了一些新式學校，卻隻是跟男子相關(guan) ，女孩照樣被“關(guan) ”在家裏。曆史的木船駛進民國，國人的觀念有所變化，覺得女子也可以像男子一樣接受教育，而且應該男女同校。男女同校在我們(men) 的理解裏，就是男女學生一起上學，甚至可以同坐一條長凳。可實際情況如何呢?作者這樣講述：“男孩子先進課堂，男孩子坐好以後，靠門的一路座位是女孩子的，因為(wei) 女孩子數量比較少，大概女孩子隻有男孩子的1/4。男孩子統統坐齊了，然後由一個(ge) 女老師領了女孩子進來坐在旁邊留出來的空的一排座位上，之後老師再上課。上完了課，男孩子不許動，女孩子由老師領了出去，然後男孩子才可以出來。”

　　從(cong) 這段生動的描述裏，我們(men) 可以看出，當時的“男女同校”是改良型的，它比封建時代的男女隔離無疑進步許多。不過，開放的程度有限，除了同時坐在一個(ge) 課堂聽課，男女學生幾無交集。

　　1937年12月南京失守以後，大批長江中下遊地區的人(川人稱其“下江人”)湧進大後方，有軍(jun) 人，有知識分子。當時的四川本來就窮，現在一下子增加這麽(me) 多人，民眾(zhong) 的生活自然更艱難了。在國民政府農(nong) 本局工作的周有光偕家人來到南溪，沒想到當晚就遭賊了。這個(ge) 賊很有意思，他從(cong) 屋頂上下來，然後將周有光一個(ge) 個(ge) 箱子都偷走，周有光跑到外麵一看，箱子都被打開了，衣服與(yu) 其他東(dong) 西丟(diu) 了一地。小偷目的是偷錢，不是衣服。經過這次風波，周有光住在南溪，心裏始終覺得不安定，不久，就搬到了江安。

　　中國人艱難支撐了4年，太平洋戰爭(zheng) 爆發，美國正式向日本宣戰。反擊日本的力量增加，國人對抗戰勝利也就有了更多的信心。不久，周有光奉自己供職的新單位——新華銀行之命去西北考察，希望能夠在西安等地設立銀行的分行或辦事處。他發現一個(ge) 特別有意思的現象：西北人做生意一般不用錢，來往進出都用實物，講多少匹布、多少擔穀子——主要是講多少匹布，差不多恢複到了以布為(wei) 貨幣的時代。為(wei) 什麽(me) 會(hui) 這樣呢?因為(wei) 當時通貨膨脹得特別厲害，收錢遠不如收實物可靠。

　　去西安之前，周有光先去甘肅。到了河西，他發現每一個(ge) 縣都有一個(ge) 縣衙門，他首先去縣衙門拜訪當地的縣長，問到縣裏的經濟情況，縣長茫然無措，因為(wei) 縣裏連基本的統計數據都沒有。不得已，他隻好去拜訪天主教堂，沒想到神父們(men) 介紹當地的情況卻講得頭頭是道。神父們(men) 每到一個(ge) 地方傳(chuan) 教，必做幾件事：第一，如果有人生病了，就給他治療;第二，教人識字，能夠讀《聖經》，讓人懂得常識，甚至進一步傳(chuan) 授生活技術。官員了解情況居然不如神父，民國時期一些地方政府的管治水平可想而知。

　　世界上有兩(liang) 種曆史，一種是波瀾壯闊的，這裏麵有國家的興(xing) 衰，有統治集團的更替;一種是細水微漾的，它關(guan) 涉的是個(ge) 體(ti) 的生存，是大環境下各色人等的不同境遇。我們(men) 讀曆史，肯定要走近波瀾壯闊，沒有對大曆史的了解，我們(men) 的曆史知識就是零碎的，就像一堆胡亂(luan) 擺放在工地的建築材料;但同樣也需要深入到細致入微處，因為(wei) 這裏有普通人的愛恨情仇，有他們(men) 對國家、世界的獨特理解，有世事走向的內(nei) 在邏輯，有一個(ge) 民族潛在的憂患或生機。曆史是需要血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