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

價格分層與社會分工

發稿時間:2017-11-14 13:47:31   來源:國家行政學院學報   作者:王寧

  [摘 要]西方現代的社會(hui) 分工轉型催生了以價(jia) 格機製為(wei) 核心的經濟學理論,因此經濟學與(yu) 經濟社會(hui) 學對價(jia) 格的討論,往往從(cong) 價(jia) 格促進理想市場經濟社會(hui) 形成的基礎出發,卻未能解讀出價(jia) 格的分層特征。中國世官世祿製向俸祿製的轉變是一次重要的社會(hui) 分工轉型,但其並未改變身份和職業(ye) 的等級特征,並對當下的社會(hui) 分工有明顯的影響。社會(hui) 分工特征決(jue) 定了價(jia) 格實踐中的分層特征。

  [關(guan) 鍵詞]價(jia) 格;價(jia) 格分層;社會(hui) 分工

  [中圖分類號]C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9314(2017)05-0065-06

  [收稿日期]2017-08-30

  [作者簡介]王寧,中國社會(hui) 科學雜誌社編輯。

  當日常生活中談到價(jia) 格時,我們(men) 往往習(xi) 慣於(yu) 從(cong) 經濟學的視角去審視。這不僅(jin) 與(yu) 我們(men) 受到的教育有關(guan) ,也與(yu) 這個(ge) 時代流行的經濟學觀點有關(guan) 。但這無礙於(yu) 我們(men) 去發現價(jia) 格的其他麵向,無論中外,都存在多維度的對價(jia) 格的討論。例如,被西方學界認為(wei) 相當於(yu) 《國富論》的《管子》中就有豐(feng) 富的關(guan) 於(yu) 價(jia) 格的討論;[1]神學家阿奎那提出“公正價(jia) 格”。[2]當然,除此之外,社會(hui) 學家也嚐試探討價(jia) 格。但如斯威德伯格所言:“至於(yu) 價(jia) 格及其決(jue) 定,經濟社會(hui) 學家總體(ti) 上顯然忽略了這一問題。正因為(wei) 古典文獻中忽略了這一問題,才有了經濟社會(hui) 學家的現代思潮的產(chan) 生。”[3]

  伴隨生產(chan) 力的發展,現代社會(hui) 幾乎可以生產(chan) 出滿足所有人的消費物資,但現實情況卻是有些人依然處於(yu) 物質匱乏狀態。針對這種現象,社會(hui) 分層理論、消費分層理論等都做了討論,並嚐試客觀呈現這種分層的狀況。值得關(guan) 注的一點在於(yu) ,現有的分層理論都是對人進行分層研究。這種源於(yu) 西方現代的理論分析特征,或許有更遠的曆史起源,但這種分析策略顯然是那個(ge) 時代變革訴求的反映,即對人及其之間平等的關(guan) 注。也就是說,通過強調人之間的不平等現狀或起源,使對不平等並不敏感的個(ge) 體(ti) 體(ti) 驗到強烈的不平等衝(chong) 擊。但在當前社會(hui) 背景下,即平等觀念尚未成為(wei) 一種穩定的文化,圍繞人進行的分層研究所導致的結果之一,就是存在著普遍的對號入座的情況,即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將他人或自己歸入某個(ge) 層級。這種分層觀念,實質上是在強化社會(hui) 與(yu) 個(ge) 體(ti) 的等級意識——人的等級意識。為(wei) 避免可能的對人的歸類,對物等級的探討便具備一定優(you) 勢。分層研究中對人進行分層測量的幾個(ge) 變量(如收入、教育、消費、職業(ye) )都與(yu) 價(jia) 格有緊密關(guan) 係,所以對價(jia) 格的分層研究不僅(jin) 可以測量社會(hui) 的分層狀況,同時也可讓一般民眾(zhong) 以事外之人的視角更加清楚所處環境。

  值得一提的是,文藝複興(xing) 與(yu) 啟蒙運動時期的平等理念,促成以人為(wei) 核心的分層認知方式。其中,以價(jia) 格為(wei) 核心的平等認知,是達致平等的重要方式之一,被認為(wei) 是去除人的分層的重要手段。因此可以認為(wei) ,價(jia) 格是個(ge) 體(ti) 作為(wei) 平等向上流動的象征存在。而具有深厚的科層流動文化的中國,並不具備這樣的條件,或者並不存在普遍的社會(hui) 認同。因此,在中國也就有了揭露價(jia) 格分層特征及其原因的社會(hui) 條件。

  同時還應注意到,價(jia) 格在市場社會(hui) 中具有不可忽視的重要性,因其不僅(jin) 是維係整個(ge) 經濟係統有效運轉的重要機製,還是提供這個(ge) 社會(hui) 以民主、平等理想的重要元素。所以,反思經濟學對價(jia) 格的認知和判斷就顯得勢在必行。以價(jia) 格機製為(wei) 核心的市場製度在歐美社會(hui) 的意義(yi) 是顯而易見的,但其在中國社會(hui) 的運行及其對中國社會(hui) 的作用也應當被反思。就中國本土的價(jia) 格實踐來看,它存在著區別於(yu) 西方價(jia) 格理論的地方,因此尋找這種差異也會(hui) 助益於(yu) 對中國社會(hui) 真實情況的認知。

  一、問題的提出:價(jia) 格分層

  無論是在經濟學研究中,還是在我們(men) 日常生活中,我們(men) 對價(jia) 格的最直觀體(ti) 驗就是數字。數字,在我們(men) 的經驗中是可獨立存在的。故此,體(ti) 驗到的價(jia) 格是獨立的,很難與(yu) 分層相關(guan) 聯。但如果將價(jia) 格數字視作社會(hui) 性存在,我們(men) 將會(hui) 看到它的另一麵。“現在,人們(men) 能在確立一個(ge) 秩序時使用量值和倍值的尺度;算術的數值總是能依據一個(ge) 係列而可賦序:大量的單元因而能‘依據一個(ge) 秩序而得以布局,以至於(yu) 先前隻屬於(yu) 尺度之認識的那個(ge) 困難,最終依賴於(yu) 對秩序的唯一考察’。”[4] 這種以量化為(wei) 序的現象先於(yu) 人們(men) 對數學規律的認知,其中一個(ge) 證明就存在於(yu) 中國數字實踐中。

  在中國古代社會(hui) ,數字便已發展出等級意涵。例如,戰國時期開始實行的秩石製中官員的等級便是通過作為(wei) 俸祿的糧食的量來標誌;再如,魏晉時期開始實行的九品製也是用數字來表示官員等級。所以,在中國的曆史語境中,數字已經具備了明確的和具體(ti) 的等級特征。因此,當在特殊語境中提到某個(ge) 數字的時候,我們(men) 不僅(jin) 是在談論數字本身,還是在談論其所在等級體(ti) 係及其所內(nei) 含的各種意義(yi) 。如在秩石製中,當提及“二千石”時,就不僅(jin) 是在說糧食的供應量,也是在言說這個(ge) 官職在官僚體(ti) 係中的權力大小和職責範圍。所以,在解讀當下商品的價(jia) 格時,我們(men) 很難將價(jia) 格的數字僅(jin) 僅(jin) 視作應當給付的貨幣量,也應當解讀出其在同類商品價(jia) 格體(ti) 係中的位置及其所暗含的社會(hui) 意義(yi) 。

  為(wei) 說明價(jia) 格分層現象,可以鋼筆價(jia) 格結構進行分析。鋼筆是較為(wei) 常見的物品,其體(ti) 積小、結構簡單、功用較為(wei) 單一,所以其價(jia) 格分布特征應較有代表性。在其購物網站搜到的鋼筆價(jia) 格無法涵蓋全部鋼筆,但其結構特征可以反映一些情況。在現實社會(hui) 中,所有鋼筆的價(jia) 格分布或許更具說明性。從(cong) 收集到的數據(共搜集3759個(ge) 商品價(jia) 格,見圖1、圖2)發現以下幾點:第一,低價(jia) 格占據價(jia) 格結構的主體(ti) ;第二,價(jia) 格越高,其所占比重越小;整個(ge) 價(jia) 格結構呈倒丁字狀。這種結構可適用於(yu) 很多商品的價(jia) 格,因此具有一定普遍性。這種分布結構不僅(jin) 與(yu) 學者對社會(hui) 結構的判斷相似,也與(yu) 社會(hui) 分工結構相似。[5]

  圖1 百元、千元單位合用的鋼筆價(jia) 格分布(略)

  圖2 以千元為(wei) 單位的鋼筆價(jia) 格分布(略)

  價(jia) 格並沒有明確的分層,似乎僅(jin) 僅(jin) 與(yu) 商品自身相關(guan) 。這種印象得來的原因在於(yu) 我們(men) 在日常生活中接觸的商品僅(jin) 僅(jin) 是同類體(ti) 係中的有限部分,從(cong) 不是全部。例如,在任一超市中,有限種類的鋼筆僅(jin) 僅(jin) 被按照類別被擺放在一起,無法呈現其在整個(ge) 同類商品體(ti) 係中的具體(ti) 位置。為(wei) 明確此一現象,可嚐試定義(yi) 價(jia) 格分層。它指某種商品的所有類型價(jia) 格分布存在非連續且層級遞增特征,最高價(jia) 與(yu) 最低價(jia) 之間差距較大。

  二、關(guan) 於(yu) 價(jia) 格差異的理論解釋

  價(jia) 格是關(guan) 於(yu) 商品的測量或描述的方式之一,且是主要的方式之一。商品的價(jia) 格分層較為(wei) 普遍,與(yu) 此類似,在社會(hui) 上也存在著對社會(hui) 成員的主流的測量或描述方式,即分層。這兩(liang) 者具有相似的分層特征,這種現象是否存在偶然性呢?以上對價(jia) 格分層現象的描述,並不與(yu) 經濟學給出的描述相悖,隻是提供了一個(ge) 不同的視角。因此,梳理既有對價(jia) 格差異所做的解釋,無疑有助於(yu) 我們(men) 更好地理解價(jia) 格分層現象。

  價(jia) 格分層現象未引起人們(men) 關(guan) 注,學界往往將其解釋為(wei) 價(jia) 格差異現象並努力解釋其形成的原因與(yu) 影響。價(jia) 格學使用商品“差價(jia) ”描述和解釋價(jia) 格差異,並構建了一個(ge) 差價(jia) 體(ti) 係。差價(jia) 體(ti) 係得以建立的邏輯是對圍繞商品本身的多種因素進行梳理比較並做成本分析,以求將價(jia) 格差異精確地量化處理。[6]雖然其可解釋一些價(jia) 格現象,如某品牌商品的價(jia) 格或有限價(jia) 格類型情況下的商品價(jia) 格,卻對價(jia) 格分層無力。所以,其並未比經濟學給出更多和更全麵的解釋,因此不在此贅述。

  (一)經濟學的解釋

  “市場的關(guan) 鍵特征是價(jia) 格——商品以什麽(me) 條件交易。”[7]“舊體(ti) 製是一個(ge) 整體(ti) ,離開任何一方麵,對其他方麵也就無法做出正確的解釋。但是,從(cong) 經濟係統運行的角度看,我們(men) 仍可抓住它的‘神經中樞’,這就是價(jia) 格體(ti) 製。”[8]這是當代經濟學家對價(jia) 格重要性的描述,而關(guan) 於(yu) 價(jia) 格的理論,弗裏德曼認為(wei) ,“價(jia) 格理論研究的是資源在不同用途中的配置問題,即一種產(chan) 品相對於(yu) 另一種產(chan) 品的價(jia) 格”。[9]他討論了不同類型價(jia) 格在確定標準、組織生產(chan) 、分配產(chan) 品、保證經濟持續發展和調整消費以適應短期生產(chan) 中的作用。但在進行這樣的討論時,他預設了純粹理想形態的自由企業(ye) 的貨幣交換經濟。所以,弗裏德曼關(guan) 於(yu) 自由競爭(zheng) 所致的“不同類型的價(jia) 格”的分析,也隻是為(wei) 其自由企業(ye) 的貨幣交換經濟服務。按照弗裏德曼的判斷,價(jia) 格理論本質上是在探討不同類型價(jia) 格在市場和社會(hui) 運轉中的作用機製。同樣,其他學派如勞動價(jia) 值論學派、邊際效用學派,都僅(jin) 僅(jin) 將價(jia) 格差異視作市場經濟發展理所當然的現象,並不嚐試將其與(yu) 社會(hui) 中人的狀況進行關(guan) 聯。這一方麵可能與(yu) 經濟學家對市場建構理想社會(hui) 的信念有關(guan) ,另一方麵也與(yu) 他們(men) 對現代社會(hui) 秩序欣然接受有莫大關(guan) 聯。

  經濟學對價(jia) 格歧視現象有較多討論,但必須明確的一點是它強調壟斷市場。在壟斷市場上,企業(ye) 或商家為(wei) 了獲得最大的利益而采用價(jia) 格歧視的手段。因此,價(jia) 格歧視可以被視作企業(ye) 或商家的策略。現有的對價(jia) 格歧視的解釋,多停留在經濟領域,並未拓展其社會(hui) 文化意義(yi) 。當價(jia) 格差異策略被當作企業(ye) 的營利手段,它便會(hui) 成為(wei) 一種穩定形式;而當多數企業(ye) 或者所有企業(ye) 都這樣定價(jia) 時,它便成為(wei) 一種製度或文化。一種隻求利潤最大化的手段,最終會(hui) 演化成對個(ge) 體(ti) 身份地位的形塑方式。這種價(jia) 格差異策略不僅(jin) 在壟斷市場存在,而且在非壟斷市場也被廣泛使用。不僅(jin) 具有自主定價(jia) 權的飯館、早餐攤在使用這種策略,幾乎所有具有自主定價(jia) 權的主體(ti) 都在使用。舉(ju) 例來說,水果攤商販將某種水果分成不同價(jia) 格售賣,便是在踐行價(jia) 格分層邏輯。這不可用價(jia) 格歧視進行分析,也無法用價(jia) 格學價(jia) 差分析。它僅(jin) 僅(jin) 是一種實踐邏輯。這足以證明價(jia) 格差異策略具備堅實的社會(hui) 基礎。在壟斷市場之外形成並起作用的價(jia) 格差異現象,可以被視為(wei) 這種形式的擴展應用,或者也可視作社會(hui) 運行價(jia) 格分層實踐的反映。

  由以上分析可知,經濟學討論了價(jia) 格差異形成的原因,也探討了消費者社會(hui) 特征對價(jia) 格的影響。在這些分析視角中,生產(chan) 者與(yu) 消費者都隻是持有貨幣的按照自己意願進行活動的個(ge) 體(ti) ,而不是分層社會(hui) 中的行動者。

  (二)社會(hui) 學的解釋

  斯威德伯格認為(wei) ,“經濟社會(hui) 學家已經開始關(guan) 注價(jia) 格的形成——但並未形成多少洞見,大部分工作尚待進一步的研究。”[10]馬克思的分析是我們(men) 常見的,盧曼討論了社會(hui) 係統中價(jia) 格的功能,但這都是以理想狀態為(wei) 參照的分析。[11]新經濟社會(hui) 學的分析也蠻有意思,但它的分析也是以西方的曆史與(yu) 現實為(wei) 分析背景,很難直接用於(yu) 對中國現實的分析。[12]其中,通過貝克爾的社會(hui) 經濟學的分析,可看到新經濟社會(hui) 學的出發點和所要達到的目的。[13]總而言之,新經濟社會(hui) 學要在經濟社會(hui) 中使用社會(hui) 學的方法和概念來分析經濟現象。王茂福在總結新經濟社會(hui) 學關(guan) 於(yu) 價(jia) 格的討論時認為(wei) ,“社會(hui) 學的價(jia) 格研究力圖修正或拓展經濟學的價(jia) 格理論”。[14]身處歐美社會(hui) 的社會(hui) 學家,對市場社會(hui) 的分析暗含了對市場經濟的讚同,其價(jia) 格理論也難免定位於(yu) 既定的經濟社會(hui) 情境。多數以市場經濟為(wei) 理論背景進行思考的社會(hui) 學家,也應當與(yu) 弗裏德曼有相同或相似的價(jia) 格認同,即“自由企業(ye) 交換經濟中成員的投票是通過價(jia) 格來表現的,這種價(jia) 格反過來又揭示了該社會(hui) 的標準”;[15]或者與(yu) 盧曼相似,“一個(ge) 有價(jia) 格導向的係統幾乎可以(而且必須)在無記憶下運行。關(guan) 於(yu) 需求和供應渠道的必要信息來自價(jia) 格和支付本身。關(guan) 於(yu) 信息來源的進一步的研究既無必要也無意義(yi) 。誰付不起錢,什麽(me) 東(dong) 西可以不付錢都將被忘卻”。[16]隻要經濟社會(hui) 學家不去嚐試質疑市場經濟的根基,那麽(me) 他們(men) 必定隻能在經濟學的領地上艱難前行,當然也不會(hui) 質疑價(jia) 格的別樣形態。

  新經濟社會(hui) 學的優(you) 勢在於(yu) 可以借鑒既有的經濟學分析,但易將這種現象與(yu) 曆史的勾連割斷。這可能與(yu) 經濟社會(hui) 學重鎮——美國社會(hui) 形成的曆史有關(guan) ,所以這些分析並不完全適合中國的情況。分析中國的現象,需要回歸中國曆史並結合新的社會(hui) 背景。

  三、社會(hui) 分工等級與(yu) 價(jia) 格分層

  關(guan) 於(yu) 價(jia) 格,我們(men) 通常認為(wei) 有兩(liang) 種機製可以決(jue) 定:一種是市場,另一種是政府。這兩(liang) 種立場曾在一個(ge) 曆史階段演化為(wei) 對立的意識形態與(yu) 世界政治格局,但在後來的曆史進程中漸漸出現力量的傾(qing) 斜——市場決(jue) 定價(jia) 格的邏輯成為(wei) 被普遍讚同和支持的觀點。與(yu) 此同時,政府對價(jia) 格的控製受到一定的限製。[17]但在此之外,我們(men) 應當考慮另外一個(ge) 視角,即社會(hui) 分工對價(jia) 格的影響。

  勞動分工與(yu) 社會(hui) 分工進入人們(men) 討論的視野,與(yu) 現代的歐洲社會(hui) 現實緊密相關(guan) 。一方麵,在假設的純粹市場社會(hui) 中,每一個(ge) 參與(yu) 者都憑借勞動換得各自所需的物品,因此勞動分工是平等的,即職業(ye) 具有平等性;另一方麵,在現實社會(hui) 中,舊的等級正在消失,新的以資本和勞動為(wei) 矛盾的對立成為(wei) 可觀察到的現象。也就是說,無論在現實還是在理論中,社會(hui) 分工都在向著盡量少的分層轉變,甚至在理論上實現了無分層的社會(hui) 分工。當時對價(jia) 格的討論正是在這樣的理論和現實背景中成為(wei) 可能,所以價(jia) 格也就沾染了平等的氣質。但值得注意的是,西方社會(hui) 保留了價(jia) 格與(yu) 平等關(guan) 係的假設,卻推動著社會(hui) 向更為(wei) 複雜的分層方向發展。

  斯密的《國富論》開章就在討論勞動分工,並強調分工對市場以及價(jia) 格的影響。[18]無等級勞動分工,必然導致社會(hui) 分工中人的互補和依賴,因此人與(yu) 人之間也便不存在某種基於(yu) 權力大小、財富多少的差異。這種理念可通過其好友休謨的觀點印證,“休謨探尋經濟自由——以一個(ge) 人所選定的時間、地點以及價(jia) 格出售其勞動或非勞動資源的自由;生產(chan) 與(yu) 銷售一個(ge) 人工作成果的自由;沒有外力約束的購買(mai) 產(chan) 出品或投入品的自由——與(yu) 政治自由之間的關(guan) 係。休謨主張經濟自由的增長與(yu) 政治自由的增長是結合在一起的。”[19]這種觀點也構成塗爾幹的社會(hui) 分工對社會(hui) 產(chan) 生重要影響的判斷依據。但在勞動分工無等級或大多數人分工無等級的社會(hui) 中,作為(wei) 衡量人類無差異勞動量的價(jia) 格也便具備了一致性或統一性。市場經濟被認為(wei) 是有效的勞動分工方式,但當市場被視為(wei) 社會(hui) 管理方式時,勞動分工也便具備了社會(hui) 分工的意涵。[20]事實上,社會(hui) 分工必然涉及勞動安排,而勞動分工也必然影響社會(hui) 分工的運行。

  毫無疑問,塗爾幹和莫斯沿著斯密的進路在《原始分類》中對社會(hui) 分工進行的討論啟發了很多社會(hui) 學家。[21]這種對分工起源合理性的追溯是對那個(ge) 時期歐洲麵臨(lin) 的社會(hui) 問題的回應,當然也是對經濟社會(hui) 合理性的探尋。不置可否,這種關(guan) 於(yu) 民主和平等的合理想象,可能並沒有回答曆史進程中的等級起源問題。當然,它有意識地回避了盧梭的不平等起源問題,也即社會(hui) 分層的問題。

  斯密與(yu) 塗爾幹各自引領一種學術風潮,而且他們(men) 的影響遠遠超越了他們(men) 所處的時代。被二人同時關(guan) 注的分工在理論發展的脈絡中漸漸成為(wei) 背景知識,因此少有學者從(cong) 分工開始梳理各自的話語體(ti) 係。但其重要性,顯然是不可回避的。因為(wei) ,“社會(hui) 被看作是文明的社會(hui) ,即分工的商業(ye) 社會(hui) ……資本與(yu) 勞動這一思維模式才承擔了社會(hui) 描述的功能”。[22]分工對價(jia) 格的影響並沒有被後來的學者所否定,而是作為(wei) 一種理論背景存在。關(guan) 於(yu) 價(jia) 格的理論無論怎樣擴展,都無不在暗示分工的基礎性作用。以價(jia) 格機製為(wei) 核心的公平市場機製借助經濟學的傳(chuan) 播與(yu) 研究,已然成為(wei) 自歐洲封建社會(hui) 以來最重要的社會(hui) 組織策略。它通過對既有等級製度的全麵瓦解實現了普通個(ge) 體(ti) 基於(yu) 勞動的創造潛力和參與(yu) 社會(hui) 的能力。

  社會(hui) 分工的變化促成了重新建構分工理論的需要,而分工理論的核心在於(yu) 提供一種客觀的不受既有社會(hui) 等級因素影響的元素。受到自然科學與(yu) 自然法的啟迪,價(jia) 格作為(wei) 可超越既有社會(hui) 權力控製的“自由客觀”的因素得以被選用。對於(yu) 這個(ge) 結果,社會(hui) 科學很難認為(wei) 它是脫離了價(jia) 值判斷的客觀發現的結果。因為(wei) ,古典理論家發現的決(jue) 定價(jia) 格的因素(如價(jia) 值、效用)本質上就帶有價(jia) 值判斷的色彩。[23]其具體(ti) 呈現則為(wei) :趨於(yu) 無本質差別(即基於(yu) 無差別人類勞動)的勞動分工狀態也是無等級勞動分工的狀態,因此一種商品的價(jia) 格也必定會(hui) 呈現為(wei) 單一的或相似的狀態,即圍繞價(jia) 值的上下波動,而非分層的序列。

  回到中國語境中,我們(men) 可以發現中國也曾經過一次頗具影響的社會(hui) 分工轉型,即世官世祿製向俸祿製的轉變。俸祿製限製貴族特權、鼓勵非貴族建功立業(ye) ,強調“食有勞而祿有功”的原則。[24]它促進了社會(hui) 流動,激發了普通民眾(zhong) 向上流動的熱情,致使“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25]但俸祿製的實施並未改變社會(hui) 分工體(ti) 係中身份和職業(ye) 的等級特征。[26]這次轉型並未產(chan) 生西方勞動分工轉型的效果,但其對當下社會(hui) 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它對中國當下社會(hui) 分工的影響,直接影響到了理想的西方勞動分工類型在中國的實踐。這種影響的主要表現,就是中國價(jia) 格實踐的特殊性。

  對當下中國生產(chan) 領域中分工情況的分析,可反觀整體(ti) 社會(hui) 的分工情況,也可探查價(jia) 格的分層特征。

  首先,行業(ye) 間存在等級秩序。改革開放之後,重點行業(ye) 的發展得到了國家與(yu) 社會(hui) 的重點支持,其發展具有一定優(you) 勢。“被分配”到這些行業(ye) 的人,也便因此具備了某種資源與(yu) 地位優(you) 勢。

  其次,行業(ye) 內(nei) 部企業(ye) 存在等級秩序。“由於(yu) 規模、技術、資金等方麵的原因,中小企業(ye) 在整個(ge) 行業(ye) 發展中處於(yu) 低端的生產(chan) 、銷售狀況,而大企業(ye) ,一般處於(yu) 高端的生產(chan) 和銷售狀況。中小企業(ye) ,一般拓展的是農(nong) 村市場和國內(nei) 市場,大企業(ye) 則占領的是城市市場和國外市場……協會(hui) 應保持大企業(ye) 與(yu) 中小企業(ye) 之間的有機平衡,確保大企業(ye) 與(yu) 中小企業(ye) 之間風格上的差異,使整個(ge) 行業(ye) 有序化。”[27]

  再次,企業(ye) 內(nei) 部員工存在職業(ye) 等級秩序。不論企業(ye) 規模大小,內(nei) 部分工總是明顯的,而且還存在著等級分工。在行政維度上的管理部門,相對其他部門有更大的權力;在技術維度上,技術研發部門擁有更多的優(you) 勢;在效益維度上,有營利價(jia) 值商品的生產(chan) 部門獲利更多……這些都是可以用相關(guan) 理論進行解釋的,如行政上的管理能力、技術上的生產(chan) 力、效益決(jue) 定收入等,但從(cong) 另一個(ge) 角度來說這些等級分工隻是社會(hui) 設置的分工方式。這種分工方式先於(yu) 個(ge) 體(ti) 的存在,而且規範著個(ge) 體(ti) 的生活與(yu) 生產(chan) 。

  最後,職業(ye) 內(nei) 部個(ge) 體(ti) 存在等級秩序。這不僅(jin) 表現在對職業(ye) 技術進行等級評定上,也表現在職業(ye) 內(nei) 部行政管理上。

  人的平等分工的細化,隻會(hui) 導致單向的物品差異,即功能的差異。但這並不必然帶來價(jia) 格分層——這是經濟學古典時期對由自由價(jia) 格帶來的平等社會(hui) 的想象。但是有等級的分工導致的是雙向的差異,既要在相鄰分層間製造差異,還要在同一分層中製造差異。這種製造差異的趨勢,會(hui) 對價(jia) 格有兩(liang) 種影響:一是最高價(jia) 與(yu) 最低價(jia) 的等級差異越來越大,這樣才可以用於(yu) 區別等級;二是各價(jia) 格段內(nei) 部也會(hui) 存在無數細微的價(jia) 格差異。

  四、討 論

  “在貧與(yu) 富的情況下,勞動是那個(ge) 被排除在外又被包括在內(nei) 的第三者,是對立麵從(cong) 中認識到其界限、發現其克星的那種要素。在資本與(yu) 勞動的情況下,消費似乎扮演了這個(ge) 角色……當這個(ge) ‘寄生者消費’把資本家的身份和工人的身份化作一個(ge) 共同的東(dong) 西,那麽(me) 那種對立還剩下什麽(me) 呢?”[28]

  貧與(yu) 富的話語產(chan) 生或應對的是總量多少的問題,因此解決(jue) 的途徑就是經濟學的生產(chan) ,而由此在政治上的呈現就是平等。而在貧與(yu) 富的描述之前,應該存在一種關(guan) 於(yu) 貴與(yu) 賤或神聖與(yu) 世俗的描述方式分別對應於(yu) 貴族與(yu) 平民的對立、上帝和凡人的對立,也即在封建莊園政治與(yu) 宗教的範疇中進行的二元劃分。在貴與(yu) 賤、神聖與(yu) 世俗的對立話語中,應該看到某種關(guan) 於(yu) 理想社會(hui) 的想象。這種理想的想象推動了關(guan) 於(yu) 以經濟或以勞動為(wei) 核心的邏輯方式組建社會(hui) 的進程,也就是政治經濟學或經濟學關(guan) 於(yu) 理想社會(hui) 的構建。所以將亞(ya) 當·斯密解讀為(wei) 通過演繹方式或理性的方式進行思想的闡釋未嚐不可,但應當注意到其中的理想成分。但現實的發展並沒有按照斯密的計劃進行,而是走向了另一個(ge) 方向,即資本與(yu) 勞動的對立。同樣,這其中也涉及了眾(zhong) 多的空想或理想社會(hui) 建構的努力,但似乎並沒有解決(jue) ,直到用戰爭(zheng) 來緩解這種膠著的狀態。

  勞動與(yu) 資本的話語分析策略應該被重新審視,但在新的話語階段,應該怎樣建構這種對立,以及使用怎樣的方法來分析?勞動的提出,推動了整個(ge) 社會(hui) 的巨大發展,即人類關(guan) 於(yu) 可能的理想的組織方式的想象及在此想象之下進行的多種實踐。所以,問題就在於(yu) 如何去發現或建構一個(ge) 與(yu) 消費對立或者矛盾的某個(ge) 概念或事項。這個(ge) 或許應當是價(jia) 格,即當下社會(hui) 處於(yu) 一個(ge) 消費與(yu) 價(jia) 格對立或矛盾的描述方式的呈現時代。當下社會(hui) 需要處理的問題就是解決(jue) 消費的欲望或者消費的功能與(yu) 價(jia) 格限製的矛盾。

  因此價(jia) 格的重要性應當得到重視。首先,價(jia) 格不應當僅(jin) 僅(jin) 被視為(wei) 經濟學的研究對象。經濟學過早地將價(jia) 格納入研究視野,但應當注意到那個(ge) 時期的思想家未曾局限在狹小的領域之中,而是將這種思維方式視作對整個(ge) 社會(hui) 的呈現和改造的策略。所以,價(jia) 格本身就是社會(hui) 學的,甚至其重要性遠遠超出我們(men) 的想象。其次,價(jia) 格不是貨幣的呈現形式,而是貨幣的本質。貨幣作為(wei) 重要的媒介,其功能或作用得以實現的基礎是價(jia) 值。價(jia) 格,作為(wei) 交換的實質或者內(nei) 容卻被忽視。從(cong) 某種角度看,官職、頭銜、價(jia) 格、教職、教銜、親(qin) 屬稱呼等,自身帶有一定的力量,對人有著巨大的約束。它們(men) 之間的共性多於(yu) 差異,或許隻是它們(men) 的呈現方式不同罷了。再次,價(jia) 格在日常生活中的作用,完全是被忽視的,或者是不被重視的。這與(yu) 我們(men) 對貨幣的過分重視有關(guan) 。但伴隨貨幣的電子化,價(jia) 格的特殊性部分得以呈現。同時,價(jia) 格的本質也變得更加錯綜複雜。價(jia) 格,一直未曾得到應有的重視,長期被視為(wei) 缺少本質的存在物。但是,在這個(ge) 時代,我們(men) 應當給予它獨立的實體(ti) 形式並賦予其獨特的意義(yi) 。

  [參考文獻]

  [1][2][9]哈裏·蘭(lan) 德雷斯,大衛·C. 柯南德爾.經濟思想史[M].周文譯.北京:人民郵電出版社,2014.

  [3][10] 理查德·斯威德伯格.經濟社會(hui) 學原理[M].周長城,等,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95,96.

  [4] 米歇爾·福柯.詞與(yu) 物:人文科學的考古學[M].莫偉(wei) 民,譯.上海:上海三聯書(shu) 店,2015:56.

  [5] 李強.“丁字型”社會(hui) 結構與(yu) “結構緊張”[J].社會(hui) 學研究,2005(2).

  [6] 王德章.價(jia) 格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

  [7] 傑克·赫舒拉發,等.價(jia) 格理論及其應用:決(jue) 策、市場與(yu) 信息[M].李俊慧,周燕,譯.北京:機械工業(ye) 出版社,2015:16.

  [8] 張維迎.以價(jia) 格改革為(wei) 中心帶動整個(ge) 經濟體(ti) 製的改革[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14.

  [9][15]米爾頓·弗裏德曼.價(jia) 格理論[M].蔡繼明,蘇俊霞,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11:7,9.

  [11][16][22][28]N.盧曼:社會(hui) 的經濟[M].餘(yu) 瑞先,鄭伊倩,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12][14] 王茂福.新經濟社會(hui) 學的價(jia) 格理論論析[J].社會(hui) 學研究,2011(5).

  [13] 加裏·貝克爾,凱文·墨菲.社會(hui) 經濟學——社會(hui) 環境中的市場行為(wei) [M].陸雲(yun) 航,唐為(wei) ,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17] 史璐.價(jia) 格管製:理論與(yu) 實踐研究[M].北京:知識產(chan) 權出版社,2012.

  [18] 亞(ya) 當·斯密.國富論[M].郭大力,王亞(ya) 南,譯.上海:譯林出版社,2014.

  [20] 約翰·米爾斯.一種批判的經濟學史[M].高湘澤,譯.北京:商務印書(shu) 館,2005.

  [21] 愛彌爾·塗爾幹,馬塞爾·莫斯.原始分類[M].汲喆,譯.北京:商務印書(shu) 館,2015.

  [23] 瓊·羅賓遜.經濟哲學[M].安佳,譯.北京:商務印書(shu) 館,2015.

  [24][25] 黃惠賢,陳鋒.中國俸祿製度史[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13,15.

  [26] 閻步克.從(cong) 爵位到官本位:秦漢官僚品位結構研究[M].北京:三聯書(shu) 店,2017.

  [27] 徐家良.互益性組織:中國行業(ye) 協會(hui) 研究.北京: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2010:206.

友情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