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國同心話伯仲
—— 一個兄弟相讓的故事
發稿時間:2017-10-31 15:42:28 來源:學習(xi) 時報 作者:趙威
過去讀古史,每每讀到北方少數民族南下中原,其師若虎狼,勢如破竹,生靈塗炭,神州蕭條,便為(wei) 中原文化捏一把汗。其後,往往峰回路轉,有驚無險,異族勝於(yu) 武力,卻終要拜倒在漢文化麵前,被其同化。其中,江南對中華文明薪火存留貢獻極大——如五胡亂(luan) 華,晉室東(dong) 渡,士族文化紮根三吳大地;靖康之難,宋室偏隅江南,文化卻臻於(yu) 極盛;清廷入主中原,唯江南反抗尤烈,康熙開博學鴻儒科,籠絡江南士子……筆者總以為(wei) 經濟基礎決(jue) 定一切,江南以其得天獨厚的肥田沃土,造就了令人稱羨的文化資源。可是,事實並非全然,經了解與(yu) 周文化相關(guan) 的史料,筆者有一個(ge) 重要發現,便是江南文化之根,不在宋,不在晉,而在上古時代的周。
吳地千古懷仲雍
江南雖地處海隅,與(yu) 陝西相距數千裏,但從(cong) 未置身於(yu) 華夏文明主流之外。這一切發端於(yu) 3100多年前泰伯、仲雍讓國南來,使周文化在這片靈山秀水之上紮根,並反哺中原文化,是對中華文明之獨特貢獻。
太湖與(yu) 揚子江間有城曰常熟,虞山東(dong) 嶺仿若一條綠絲(si) 帶蜿蜒入城,山嶺下,常熟博物館北側(ce) ,有石階進入虞山,入口清權坊刻有“敕建先賢仲雍墓門”。踏著濕滑的石階,拾級而上,便步入一山煙雨中。一傘(san) 輕細的落雨聲,滿眼碧綠的山色,一座青塚(zhong) 掩映其中,長眠在此的主人,就是與(yu) 民同耕的仲雍。
而遠在幾千裏外的陝西周原箭括嶺南岐陽村,有一座三王廟,每年清明前後,都會(hui) 有吳姓後人來此祭奠。廟裏供奉的是周文王、周文王的父親(qin) 季曆、季曆的父親(qin) 古公亶父,也就是三王,另外放著古公亶父的長子泰伯、次子仲雍的神位。3100多年前,泰伯、仲雍兄弟二人同心同德,為(wei) 了父親(qin) 古公亶父的心願,主動把王位繼承權讓給弟弟季曆。他們(men) 離開周原,經過艱難跋涉,來到遠在天邊的太湖流域,建立句吳國。
太史公曰:“孔子言‘太伯可謂至德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餘(yu) 讀《春秋》古文,乃知中國之虞與(yu) 荊蠻句吳兄弟也。”司馬遷在《史記·吳太伯世家》裏用“皮裏陽秋”的史筆,寓論斷於(yu) 敘事之中,歌頌了泰伯、仲雍二人不慕權力避位讓國的高風亮節,無疑是對統治集團內(nei) 部爭(zheng) 權奪勢喋血殘殺的一種嘲諷和反駁。
周原曆載生民興(xing)
“厥初生民,時維薑嫄”,周的祖先後稷是堯時的農(nong) 官,姬姓。舜帝時,受封於(yu) 邰(今陝西省武功縣一帶),如今那裏有清代陝西巡撫題寫(xie) 的薑嫄墓塚(zhong) ——薑嫄聖母墓。到周文王的十一世祖公劉時,為(wei) 了躲避北方遊牧民族的侵擾,公劉帶領族人渡過渭水,來到豳地(今陝西省彬縣一帶),過著農(nong) 耕生活,周族開始興(xing) 起。商朝武丁三十二年(前1219年),地處西北廣闊地域的鬼方、羌方、土方等遊牧部落,開始壯大,不服商王朝管束,於(yu) 是,武丁率兵親(qin) 征,此時豳的首領是仲雍的祖父公叔祖類,他帶領族人參與(yu) 征討,戰功卓著,取得商朝封號。公叔祖類去世後,仲雍的父親(qin) 古公亶父繼位,那年仲雍9歲。雖然此時的豳國地域和人口都有所擴大,但仍無法單獨與(yu) 相鄰戎狄抗衡,仍受到對方的不斷欺淩。康丁三年(前1146年),古公亶父不顧眾(zhong) 人反對,決(jue) 定放棄祖業(ye) ,離開故地豳,向南遷徙。豳國民眾(zhong) 因不肯為(wei) 戎狄所奴役,大多數人跟隨亶父,一路往南,遷移到今天岐山、扶風一帶的荒原,成為(wei) 周的發祥地,於(yu) 是後人把這裏稱為(wei) “周原”。
來到周原後,創業(ye) 維艱,古公亶父創新生產(chan) 方式,發明了井田製的雛形——助耕製,把田地分給民眾(zhong) ,自耕自獲,將收入的十分之一上交給國家,剩下的全部歸個(ge) 人,一下子解放了勞動力,激發了民眾(zhong) 的生產(chan) 積極性,為(wei) 周的發展打下了堅實的物質基礎。也是在這年,古公亶父又娶了一個(ge) 妻子,生下第三個(ge) 兒(er) 子,初起名為(wei) “季”。這件事影響了後來的曆史進程,《詩經》記曰:“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於(yu) 岐下。爰及薑女,聿來胥宇。”
泰伯仲雍走他鄉(xiang)
之後,曆史的車輪仍在按部就班地向前滾動,在古公亶父的治理下,周日益強盛。而仲雍的足智多謀也得到父親(qin) 賞識,將其封於(yu) 先祖後稷勞作過的地方——夏墟。武乙八年(前1140年),連最小的兒(er) 子季也結婚了,娶的是已有千年曆史的商代大姓任氏部落酋長之女,也就是太任。很快,太任生下一個(ge) 男孩,古公亶父為(wei) 其取名“昌”,寓意周族昌盛。“我世當有興(xing) 者,其在昌乎?”由此,古公亶父開始考慮王位繼承的問題。根據當時的製度,王位傳(chuan) 承實行嫡長子繼承製。要想把王位傳(chuan) 給昌,必須先傳(chuan) 給季,而季不是嫡子,是到周原後娶的薑氏所生,而泰伯才是合法繼承人。
恰在這時,父子產(chan) 生了分歧。古公亶父認為(wei) 商朝不行王道,日趨衰落,周可以趁機脫離商朝的統治,尋機取而代之。泰伯不同意父親(qin) 的看法,認為(wei) 滅商的時機尚未成熟,雙方的力量對比尚未發生實質變化,還需靜待時日。而次子仲雍,因封地靠近商,對商朝的實力更了解,同意泰伯的看法。三子季的觀點則同父親(qin) 保持一致。這樣,就更加堅定了古公亶父傳(chuan) 位給季的想法,並特意為(wei) 季改名為(wei) “季曆(歷)”,古代“歷”有跨越的意思,含有開疆拓土的寓意。
泰伯、仲雍領會(hui) 了父親(qin) 的意思,《吳越春秋·吳太伯傳(chuan) 》載:“太伯、仲雍望風知指,曰:‘曆者,適也。’知古公欲以國及昌。”兄弟二人為(wei) 了成全父親(qin) ,又不引發內(nei) 亂(luan) ,經過深謀遠慮,決(jue) 定遠走他鄉(xiang) ,避位以讓國。他們(men) 為(wei) 此找了個(ge) 由頭——到衡山采藥為(wei) 父治病,他們(men) 帶上一隊人馬,從(cong) 周原出發,曆盡千辛萬(wan) 苦,沿渭水南下,後順江而行,來到太湖之畔的吳地。一開始,難免和當地部落發生衝(chong) 突,他們(men) 講求以和為(wei) 貴,為(wei) 了融入當地,仲雍與(yu) 兄入鄉(xiang) 隨俗,斷發文身,並將自己的先進農(nong) 耕經驗傳(chuan) 授給當地人。很快,他們(men) 在這片沼澤地上,建立了自己的國家——句吳,當地人民擁戴泰伯為(wei) 句吳之主。泰伯身後無子,仲雍繼位。他們(men) 開創的句吳文化成為(wei) 吳地文化的源頭。
開創吳地成至德
仲雍與(yu) 長兄泰伯把周原地區先進的農(nong) 耕文明的種子,播撒到了荊蠻之地,把周的政治製度複製到這一地區,建立起了句吳國,使得當地民眾(zhong) 從(cong) 漁獵生活直接過渡到農(nong) 耕生活,開創了吳國此後600餘(yu) 年的基業(ye) ,並伐楚攻晉,北上中原爭(zheng) 霸。這種開拓精神是中華民族的優(you) 勢基因,而謙遜的避讓,也避免了兄弟相煎、煮豆燃萁的流血衝(chong) 突。更為(wei) 可貴的是,與(yu) 許由逃至箕山以水洗耳、卞隨投潁水自戕、伯夷叔齊餓死首陽山不同,泰伯、仲雍的讓國,不是消極地棄世,而是體(ti) 恤父意,成全兄弟,有所作為(wei) 地讓。尤其是仲雍,他以謙遜揖讓之禮,擺正了自己與(yu) 父親(qin) 、與(yu) 兄長、與(yu) 侄子晚輩之間的關(guan) 係,不私不爭(zheng) ,得以善始善終。而且,仲雍在吳地的開拓思路,有別於(yu) 泰伯,泰伯以移入為(wei) 主,仲雍則是以融入為(wei) 先導,以和為(wei) 貴,從(cong) 而形成了多元而又包容的吳文化。
因此,孔子特別推崇他們(men) ,將其歸為(wei) “至德”,這在儒家的處世哲學裏是最高境界。而這種“讓”的意境,包含了仁義(yi) 禮智信、忠孝慈愛謙諸多方麵,也正是儒家學說的現實來源。商紂王十三年(前1063年),仲雍去世,因其讓國之前的采邑在虞地(今山西平陸西南一帶),後人又稱其為(wei) “虞仲”,安葬他的常熟烏(wu) 目山更名為(wei) “虞山”。
而今,太湖有名橘曰“洞庭紅”,正值秋末初冬上市。時節這樣好,正應嗅著那一絲(si) 香甜,訪一訪虞山。臨(lin) 去,想起李太白的詩:“泰伯讓天下,仲雍揚波濤。清風蕩萬(wan) 古,跡與(yu) 星辰高!”想必這也便是泰伯和仲雍對後人的巨大感召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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