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的黃金時代似乎已經過去。筆者近期對15位中國當代著名作家所作的深度訪談也從(cong) 側(ce) 麵證明了這一點。當請作家們(men) 對作家群體(ti) 在社會(hui) 各階層中所處的經濟、政治、社會(hui) 地位進行估計時，他們(men) 普遍認為(wei) 作家處於(yu) 社會(hui) 整體(ti) 結構的中間甚至更低的位置。這與(yu) 傳(chuan) 統觀點中作家屬於(yu) 精英階層的印象相悖。據作家們(men) 自己的分析，在以發達市場經濟為(wei) 主體(ti) 的多元社會(hui) 中，文學不處在社會(hui) 的中心位置實屬正常。在一個(ge) 開放、成熟的常態社會(hui) 中，文學本就不應該引發20世紀80年代那種全民狂熱。

　　文學不再有轟動效應了。不僅(jin) 在中國，全世界也大抵如此。也許近期還會(hui) 出現和《人民的名義(yi) 》一樣暢銷的小說，也許莫言之後很快又會(hui) 有中國作家問鼎諾貝爾文學獎，但引起大眾(zhong) 關(guan) 注的不再是文學本身，而是反腐、諾獎這些熱點話題。在信息爆炸的時代，靠文學博取眼球和點擊量無異於(yu) 緣木求魚。文學本應具有更重要的社會(hui) 價(jia) 值。

　　中國文學自古就重視社會(hui) 價(jia) 值。無論是“文章合為(wei) 時而著，歌詩合為(wei) 事而作”，還是“文以貫道”“文以載道”，都凸顯了文學的社會(hui) 價(jia) 值和公共屬性。在中國古代的儒家士大夫眼裏，文學所要載的“道”，一方麵固然有三綱五常的封建宗法糟粕，另一方麵也有從(cong)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到“為(wei) 天地立心，為(wei) 生民立命，為(wei) 往聖繼絕學，為(wei) 萬(wan) 世開太平”的知識分子品格。摒除掉封建糟粕，這種被李澤厚概括為(wei) “關(guan) 心國事民瘼、積極入世、以天下為(wei) 己任的儒學傳(chuan) 統”，既是今天我們(men) 要傳(chuan) 承和發展的中華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也是重塑中國文學社會(hui) 價(jia) 值的起點。

　　在當代中國，文學的社會(hui) 價(jia) 值發生了深刻的轉型。寫(xie) 作是為(wei) 了什麽(me) ?曆史地看，自上而下的鬥爭(zheng) 、規訓、教化功用逐漸淡化，審美的自我表達、感情的自由抒發、人性的自覺張揚逐漸成為(wei) 主流。但這並非意味著寫(xie) 作隻是為(wei) 了自娛自樂(le) 。公共性是文學與(yu) 生俱來的品格。正如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說的，文學要“觀照人民的生活、命運、情感，表達人民的心願、心情、心聲”。在當代中國，寫(xie) 作要實現用獨特的文字表達自己與(yu) 為(wei) 人民而寫(xie) 作之間的內(nei) 在統一。文學的公共性是二者的結合點。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如果丟(diu) 失了公共性，文學不過是一種不那麽(me) 好的謀生或者娛樂(le) 手段而已。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hui) 上的講話中深刻批判有些人“把作品當作追逐利益的‘搖錢樹’，當作感官刺激的‘搖頭丸’;隻寫(xie) 一己悲歡、杯水風波，脫離大眾(zhong) 、脫離現實”，就是忽視公共性的寫(xie) 作者真實的寫(xie) 照。

　　文學對社會(hui) 的影響未必是直接地介入，更有可能是潛移默化、潤物無聲的長期效果。作家們(men) 普遍認為(wei) ，對當下的中國，文學的社會(hui) 作用比較弱，要想通過文學作品對社會(hui) 思潮以及各項政策產(chan) 生影響非常困難。但不少作家對自己的寫(xie) 作能夠產(chan) 生長期的、潛在的社會(hui) 影響持樂(le) 觀態度。從(cong) 這個(ge) 意義(yi) 上講，文學不是聚光燈，而是遠處的一道微光;作家不是布道者，而是卡夫卡筆下的饑餓藝術家——他們(men) 找不到適合自己靈魂的食物，在無人關(guan) 注的狀態下也要繼續饑餓表演。我相信，偉(wei) 大的作家都是這麽(me) 想的，也是這麽(me) 做的。

　　文學照亮了什麽(me) ?我們(men) 的生活在物質上前所未有的豐(feng) 富，在精神上卻可以說是較為(wei) 貧乏，審美和愛成為(wei) 一種相對稀缺品。文學不能治愈這個(ge) 社會(hui) 的症結，但可以為(wei) 我們(men) 的世界提供審美和愛的可能性。有一天，我聽到李健唱的一首歌《父親(qin) 寫(xie) 的散文詩》，被感動得不斷循環播放，整整聽了一下午。“知乎”上關(guan) 於(yu) 這首歌有一個(ge) 回答獲得了2000多個(ge) 讚，其中在談到對原歌詞的改動時說：“簡直就是文學性的改動，以詩和詩的風雅……這種愛讓我們(men) 每個(ge) 人都生出了堅強和勇氣，去麵對每個(ge) 時代自己的不安和困境。”作為(wei) 一種大眾(zhong) 消費品，流行音樂(le) 是這個(ge) 時代的聚光燈。但艱難的、普通的、無聊的生活隻有通過文學的微光，才能抵達我們(men) 內(nei) 心深處最柔軟的部位，給我們(men) 一種複雜的情感體(ti) 驗和精神享受。文學就是這樣喚起我們(men) 正在喪(sang) 失的審美和愛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