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與我們的時代生活
發稿時間:2017-10-19 14:14:30 來源:學習(xi) 時報 作者:李雲(yun) 雷
“小說被認為(wei) 是一個(ge) 民族的秘史”,這是陳忠實在《白鹿原》扉頁上引用的巴爾紮克的一句話,為(wei) 什麽(me) 是秘史?因為(wei) 小說寫(xie) 的是世道人心,最能呈現一個(ge) 時代的精神氛圍以及人們(men) 的生活方式,也最能表現人們(men) 在麵對生活問題時的所思所想,而真正的曆史,正隱藏在人心的微妙波動中。長篇小說區別於(yu) 中、短篇小說的不僅(jin) 在於(yu) 篇幅巨大,還在於(yu) 它所塑造的是一個(ge) 完整的藝術世界,可以最大限度地將一個(ge) 人的生活經驗與(yu) 生命體(ti) 驗容納進來。由此,我們(men) 經由長篇小說,可以窺知時代生活的不同側(ce) 麵,可以看到時代的變遷和人心的變動。
從(cong) 柳青的《創業(ye) 史》到路遙的《平凡的世界》,再到劉慈欣的《三體(ti) 》,我們(men) 感受到不同的時代氛圍。在《創業(ye) 史》中,我們(men) 可以看到中國農(nong) 民如何克服了傳(chuan) 統思維的慣性,艱難地走上了合作化道路,在梁生寶這個(ge) “新人”身上,有著帶領村人共同致富的堅定理想。但是在《平凡的世界》中,時代氛圍已經發生了變化,吸引孫少平、孫少安的已不是遠方的理想,而是“個(ge) 人奮鬥”,在他們(men) 身上展現出來的吃苦耐勞的品質和積極上進的精神,在今天仍能打動無數讀者的心。劉慈欣《三體(ti) 》中的中國人,已不是近代以來我們(men) 習(xi) 見的落後者、追趕者形象,而是有著東(dong) 方智慧的現代中國人,這也可以映射出中國在世界格局中位置的變化,中國人可以作為(wei) 人類的代表參與(yu) 宇宙事物,中國人有能力想象與(yu) 規劃自己的未來,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正是時代精神的折射。
近40年來,中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中國鄉(xiang) 村的變化尤為(wei) 劇烈。格非的《望春風》以故鄉(xiang) 的消失為(wei) 切入點,重新梳理了中國鄉(xiang) 村百年來的曆史,在這新一輪的巨變之中,原來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大事——土改、合作化、土地承包等都黯然失色,新的巨變使傳(chuan) 統意義(yi) 上的鄉(xiang) 村消失,處於(yu) 城鎮化過程中的村民將走向何處?在百年巨變的節點上,回望百年鄉(xiang) 村,沉重的鄉(xiang) 愁成為(wei) 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付秀瑩的《陌上》描述鄉(xiang) 村日常生活,在男女的情感糾葛中融入對曆史與(yu) 時代的觀察與(yu) 思考,現在的鄉(xiang) 村已不是昔日的鄉(xiang) 村,伴隨著資本的進入,傳(chuan) 統的倫(lun) 理道德正在解體(ti) ,人們(men) 的生活正在以金錢為(wei) 中心重新組織起來,由此傳(chuan) 統人際關(guan) 係中溫情脈脈的一麵逐漸失落,凋零。世道人心正在發生微妙而重要的變化。而在劉繼明的《人境》中,鄉(xiang) 村呈現出了理想主義(yi) 的一麵,小說的主人公懷抱重走合作化道路的理想走入鄉(xiang) 村,試圖帶領村民走上共同富裕的道路,但是他也麵臨(lin) 著諸多現實困境,如何實現知識上的突圍構成了小說的重要衝(chong) 突。賈平凹的《古爐》《帶燈》《極花》寫(xie) 了他對不同時期鄉(xiang) 村的觀察與(yu) 思考,在他的筆下,中國鄉(xiang) 村呈現出了古樸而寥落的風貌,鄉(xiang) 村中的故事越來越尖銳,但他卻懷著一顆有情之心在關(guan) 注與(yu) 思考著中國鄉(xiang) 村。近年來關(guan) 於(yu) “鄉(xiang) 村文明”終結的討論在理論界引起了較大的影響,伴隨著中國城鎮化的步伐加快,傳(chuan) 統中國的鄉(xiang) 村以及鄉(xiang) 村的人際關(guan) 係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戰,以農(nong) 耕文明為(wei) 根基的中國文化在城市化的進程中將會(hui) 走向何處,中國文化在現代化之後如何保持“中國性”,或者說作為(wei) 中國人,我們(men) 該以何為(wei) 支點重建整體(ti) 的生活秩序?這涉及中國文化的根本性問題,也涉及每一個(ge) 中國人。但無論如何,關(guan) 於(yu) 鄉(xiang) 村的小說仍將不絕如縷,不斷為(wei) 我們(men) 刻畫出這一進程中中國人複雜獨特的體(ti) 驗、感受與(yu) 思考。
鄉(xiang) 村在變化,城市也在發生變化。在石一楓的《心靈外史》中,我們(men) 可以看到這一變化內(nei) 在的一麵,小說中的“我大姨媽”在1980年代迷戀氣功,在1990年代陷入了傳(chuan) 銷的陷阱,在新世紀又進入了一種宗教式的迷狂,在她個(ge) 人的精神演變史中,我們(men) 可以看到中國普通民眾(zhong) 的內(nei) 心生活,在傳(chuan) 統與(yu) 現代之間不斷搖擺。在路內(nei) 的《慈悲》中,我們(men) 看到的是中國工人半個(ge) 世紀的生活史與(yu) 心靈史,現實中發生的社會(hui) 事件被內(nei) 化,被精神化,小說便不再僅(jin) 僅(jin) 是社會(hui) 問題小說,由此展現出更加豐(feng) 富的麵向,也讓我們(men) 更深刻地感知到時代的精神重量。中國的城市小說一向並不發達,如果以西方文學的視角來觀察,我們(men) 的作家很少寫(xie) 出城市小說的“新感覺”“新體(ti) 驗”,但我們(men) 不必以西方文學的標準來規範,中國城市化的經驗有自己的獨特之處,比如在現實生活中,我們(men) 的高鐵已經領先於(yu) 世界,我們(men) 的移動支付也已經領先於(yu) 世界,這意味著中國人的時空觀念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意味著我們(men) 在最早發明紙幣之後也可能最早終結紙幣,紙幣1000多年的曆史有可能在我們(men) 手上終結。不僅(jin) 如此,現在學術界在討論“後人類時代”的問題,在人工智能等技術高速發展的時代,如何定義(yi) “人類”已成為(wei) 重要的挑戰,很多我們(men) 習(xi) 以為(wei) 常的生活、思維和傳(chuan) 統都必將發生變化,我們(men) 需要調整自己的觀念,在城市生活中發掘出詩意。
長篇小說已經成為(wei) 當今最為(wei) 繁盛的文體(ti) ,每年有近5000部長篇小說出版,充分顯示了中國作家的創造力,但相比之下,真正的精品卻並不多,尤其是青年作家尚缺少力作證明自己,現在的青年作家更多是以個(ge) 人的日常生活經驗為(wei) 基礎來展開創作,比較容易忽略生活的曆史性變化。僅(jin) 就日常生活經驗而言,在飛速發展的中國,現在的生活經驗跟10年前不同,跟20年前也不同,其中有很多曆史性的變化,作家應該把這些不同的經驗與(yu) 感觸,都融納到作品當中來。另外,作家隻是社會(hui) 的一分子,他的生活經驗與(yu) 別人的生活經驗也不一樣,跟別的社會(hui) 階層也不同,作為(wei) 一個(ge) 作家,要能夠理解別人的生活,理解別人的內(nei) 心,理解別人的世界,這需要具有一種特別的能力。作家既需要個(ge) 人的生活經驗,也需要突破這個(ge) 局限。現在很多作家沒有在這方麵去努力,缺乏一種宏觀的、獨特的對世界的理解。當然也有一些青年作家意識到了這一問題,正在努力作出調整,他們(men) 在經曆這個(ge) 時代的時候努力留下對這個(ge) 世界的思考,並將他們(men) 的思考升華為(wei) 一個(ge) 藝術的世界,這是值得肯定的,也是長篇小說的重要性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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