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話傳(chuan) 說裏，西王母頻頻出場。根據我們(men) 的一般想象，她是位高貴而古老的神女，因此她的最初形象可能會(hui) 讓很多人大跌眼鏡。在《山海經》中，西王母是一隻長著老虎牙齒、豹子尾巴並且時時長嘯的穴居生物，不僅(jin) 與(yu) 仙氣飄飄、雍容華貴毫不沾邊，甚至可以說是凶神惡煞。後羿當年也並不是來到了預想中金碧輝煌、如夢似幻的天宮閬苑，而很有可能是到了一個(ge) 原始的山洞裏。麵對如此凶神，後羿還能求到不死藥，實在是具有大毅力。不過這也難怪，長生不老是人類自古有之的夢想，不死藥的傳(chuan) 說從(cong) 未斷絕。許多帝王千方百計地想要得到它，派人四處求仙。盡管世人都知昆侖(lun) 山有不死藥，可唯有後羿真正地求到了，因為(wei) 從(cong) 始至終隻有後羿一個(ge) 人登上去過。那麽(me) 昆侖(lun) 山到底是怎樣神奇的一座山，它又在哪裏呢?

　　在中國有兩(liang) 座“昆侖(lun) 山”，一座是地理上的昆侖(lun) 山，另一座是神話中的昆侖(lun) 山。地理上的昆侖(lun) 山，西起帕米爾高原的東(dong) 部，橫跨新疆、西藏，向東(dong) 一直延伸至青海，一小部分的餘(yu) 脈甚至進入四川境內(nei) ，占地足有50多萬(wan) 平方公裏。昆侖(lun) 山脈全長約2500公裏，平均海拔5000米以上，最高峰是位於(yu) 新疆烏(wu) 恰縣的公格爾峰，海拔超過7600米，“巍巍昆侖(lun) ”當之無愧。在古生代末期，昆侖(lun) 山的形態已漸漸成型，在西北內(nei) 陸的土地上靜靜地矗立。

　　地理上昆侖(lun) 山的顯著變化是以百萬(wan) 年為(wei) 尺度的，而神話中的昆侖(lun) 山，情況就大不一樣了。神話是具備想象力的人類對於(yu) 世界的一種敘說方式，所以當人們(men) 的敘說出現變化時，神話及其衍生物也不可避免地會(hui) 發生某種程度的異變。而人的想象力和敘說又是最不可捉摸和容易失真的，昆侖(lun) 山的形態便是隨著時間的遷移逐漸完善和清晰起來的。《山海經》中記載了昆侖(lun) 山最初的形態：昆侖(lun) 虛方圓八百裏，高達萬(wan) 仞。山上生有五尋(古代八尺為(wei) 一尋)高、五圍(雙臂合攏的長度為(wei) 一圍)粗的巨大禾木。山的四麵各有九口井，井欄用玉製成。同時每一麵也都有九道門，由一種叫開明獸(shou) 的神獸(shou) 守護，裏麵居住著眾(zhong) 多神靈。此時的昆侖(lun) 山神話初具雛形，隻是擁有了成為(wei) 神山的基本要素，尚處於(yu) “混沌初開”的狀態。《淮南子》中，原本“混沌”的昆侖(lun) 山開始擁有了秩序。昆侖(lun) 丘有九重增城，在這之上依次是“登之不死的涼風之山”“登之能使風雨的懸圃”“登之成神的太帝之居”。不僅(jin) 層次鮮明，上麵的居民同樣分為(wei) 不同等級，愈往高神通愈大、地位愈尊崇。這是人間文明走向有序化、規範化而在“神話”領域的投射。但昆侖(lun) 山的“進化之路”仍未停止，到了《博物誌》裏，它再度得到飛躍式的發展：“昆侖(lun) 山北地轉下三千六百裏，有八玄幽都，方二十萬(wan) 裏。地下有四柱，柱廣十萬(wan) 裏。地有三千六百軸，犬牙相舉(ju) 。”昆侖(lun) 山的描述維度不僅(jin) 由地上世界向地下世界延伸，而且由靜態變為(wei) 動態。大地由緊密相合的三千六百根軸帶動著不停旋轉，軸的核心便是昆侖(lun) 山，這可以說是一種創舉(ju) 。

　　值得注意的是，在神話流變的過程中不止是昆侖(lun) 山的形態發生了變化，它的位置也出現了顯著差異。早期的昆侖(lun) 山位於(yu) “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際”，是遙不可及的邊遠荒僻的地方。而人神殊途，仙人居住的神山不可能在能輕易到達的人境，人們(men) 下意識地就會(hui) 把它放到距離自己無比遙遠的地方。或者說，正因為(wei) 無比遙遠、罕有人至的神秘和未知使山神化。如果以人為(wei) 中心，神山自然就是在邊遠之地。後來神話的宗教色彩加重，神靈的權威增強，人們(men) 漸漸以神靈或者整個(ge) 天地作為(wei) 描述的參照物，昆侖(lun) 山就“被移動”到了天地的中心。

　　正如前文所言，神話並不是一個(ge) 穩態，它自誕生之初便處於(yu) 嬗變的過程，人們(men) 不斷對神話的文本進行“重寫(xie) ”。這種“重寫(xie) ”主要分為(wei) 兩(liang) 種方式，一種是依賴全新的創造，並將新質填充入舊有體(ti) 係，使其更加完備;另一種便是不同神話係統間的相互影響和融合，人們(men) 會(hui) 把一種神話裏的某些特質吸納進另一種神話裏，而後者是更常見的方式。世界上很多民族和地區的神話都具有諸多同質性內(nei) 容，除卻人類心理某種程度的共通外，神話間的“相互剽竊”恐怕是很重要的一個(ge) 因素，這在中國同樣找得到例證。中國古代有兩(liang) 大神話係統，一是昆侖(lun) 係統，一是蓬萊係統，它們(men) 共同構成了後來道教神話的基礎，是許多神話的發生地。起初這兩(liang) 種神話是相互獨立的，前者源於(yu) 西北內(nei) 陸神話體(ti) 係，後者源於(yu) 東(dong) 方海洋神話體(ti) 係。而漢武帝的舉(ju) 動使這兩(liang) 條平行線出現扭曲變形，最終發生了交集。此前雖然昆侖(lun) 山早有人得到了不死藥的神話，但東(dong) 部沿海國家的君王如燕齊的國君卻紛紛向東(dong) 海蓬萊求藥。他們(men) 由於(yu) 國土所限，對昆侖(lun) 知之甚少。何況眼前既有蓬萊，也不會(hui) 舍近求遠。

　　但漢武帝時這兩(liang) 個(ge) 神話的發生地都進入了漢朝的勢力範圍，情況便大不相同。漢武帝一生汲汲於(yu) 求仙問道，渴望長生不老卻屢屢失望，不甘心的他自然會(hui) 遍試所有可能的方法。漢武帝早年對昆侖(lun) 山極感興(xing) 趣，司馬相如的《大人賦》即以漢武帝為(wei) 主人公，賦中對“武帝遊昆侖(lun) 仙境”進行了詳細而精彩的描寫(xie) 。但是昆侖(lun) 山並沒能滿足武帝的願望，因此武帝多次派人出海找尋蓬萊仙島，甚至親(qin) 自來到東(dong) 海巡遊。此後，關(guan) 於(yu) 昆侖(lun) 山的描述出現“下狹上廣”的字眼。常識意義(yi) 上的山都是上狹下廣的，即使是世界各地神話傳(chuan) 說裏的山大多也符合這一規範，那麽(me) 昆侖(lun) 山為(wei) 何會(hui) 出現如此特殊的變異呢?原因在於(yu) 蓬萊神話。蓬萊三神山平時位於(yu) 東(dong) 海之上，但如果有人靠近，“三神山反居水下”。而山居水下的情形既有可能像現在的海底山脈，但還有一種更為(wei) 可能的情形，即神山隱去，唯餘(yu) 水中倒影，可望而不可即。而山在水中的倒影，正是下狹上廣，這應當就是關(guan) 於(yu) 神山形態獨特想象的現實根源。而漢武帝對蓬萊的重視又明顯高於(yu) 昆侖(lun) ，所以前者的影響力大大超過後者。後人在麵對這幾個(ge) 神話文本時，便會(hui) 產(chan) 生“既然都是神山，便具有共通性”的想法。而三神山又是主流認知，以它們(men) 為(wei) 藍本改造昆侖(lun) 山神話也就不足為(wei) 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