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有一句名言：我一生幹了兩(liang) 件事：第一件事是學習(xi) 計劃經濟，搞計劃工作;第二件事是改革計劃經濟，搞市場經濟。這句話概括的很好。安老的前半生，擔任過國家建設委員會(hui) 副主任，國家計劃委員會(hui) 副主任，第六機械工業(ye) 部部長，都是在兢兢業(ye) 業(ye) 地搞計劃經濟。安老後半生擔負的任務，都是改計劃經濟，通過改革走向市場經濟。

　　1982年春天，國務院決(jue) 定，根據工作的需要，撤銷國家機械委，成立國家體(ti) 改委。安老當時是第六機械工業(ye) 部部長、黨(dang) 組書(shu) 記，他就服從(cong) 組織安排，到國家體(ti) 改委工作，擔任國家體(ti) 改委副主任。當時國家體(ti) 改委的主要任務是，負責擬訂全國經濟體(ti) 製改革的總體(ti) 設計，統一研究、籌劃和指導全國經濟體(ti) 製改革工作。因為(wei) 時任國務院總理兼任主任，國務院副總理薄一波兼任第一副主任兼黨(dang) 組書(shu) 記，在1982年至1987年期間，安老實際是體(ti) 改委工作的實際主持者。1982年，我也調到國家體(ti) 改委工作，1985年中央任命我為(wei) 副主任。從(cong) 1982年起，安老就領導和指引我，一起為(wei) 改革奮鬥了35年。從(cong) 體(ti) 改委到體(ti) 改研究會(hui) ，我在改革方麵的工作，一直得到安老的大力支持。譬如我在十二屆三中全會(hui) 前夕向中央提出關(guan) 於(yu) 把商品經濟納入《中共中央關(guan) 於(yu) 經濟體(ti) 製改革的決(jue) 定》的建議和十五大前，我向中央提出把“自由和人權”納入十五大報告的建議都是在安老的大力支持下上報的。我在世界銀行工作期間，向國內(nei) 報送了一份《當前經濟形勢的判斷和我們(men) 的對策》的報告，安老還專(zhuan) 門寫(xie) 了向朱鎔基總理推薦信。安老的精神，點點滴滴蘊含在安老為(wei) 改革、為(wei) 改革者所做的工作當中，值得我們(men) 永遠懷念和學習(xi) 。

　　我們(men) 要學習(xi) 安老腳踏實地，踏踏實實搞改革的精神。安老擔任過國家計委副主任，對計劃經濟的弊病，體(ti) 會(hui) 深刻。1952年國家計委成立時，安老是三名專(zhuan) 職委員之一，15位委員中有兩(liang) 位副總理，還有除東(dong) 北之外的五個(ge) 大區的主要領導人。國家計委是和政務院並行的機構。當時的主張是，中國要完全按照蘇聯模式來搞計劃經濟。再到六機部和建委，都是按照計劃經濟來搞的。計劃經濟是統製經濟、指令性經濟，就是命令企業(ye) 如何來搞生產(chan) ，計劃就是法律，搞的很死。企業(ye) 的產(chan) 供銷、人財物都由部裏安排，企業(ye) 就是一個(ge) 車間，沒有自主權。開會(hui) 、發文件是部委調配資源、搞計劃經濟的工作方式。一機部一年發文件用掉的紙就重達8噸重。對此，安老曾經說過，當初，中國為(wei) 什麽(me) 要搞改革呢?是因為(wei) 過去的計劃經濟體(ti) 製是有弊病的;為(wei) 什麽(me) 要對外開放呢?是因為(wei) 過去長期閉關(guan) 鎖國。安老在文化大革命期間被關(guan) 進了秦城監獄，一關(guan) 就是7年。到1975年4月，安老的政治監護被解除，他在1977年上半年，就給當時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副主席李先念寫(xie) 了一封信，要求到中央黨(dang) 校學習(xi) 。1978年，他又向李先念提了一個(ge) 要求，說現在要對外開放，國外的情況自己完全不了解，能不能讓他出國考察?李先念很快就讓第一機械工業(ye) 部部長周子健組織一個(ge) 政府代表團，對歐洲機械工業(ye) ，特別是汽車工業(ye) 進行了全麵考察，發現不僅(jin) 社會(hui) 主義(yi) 國家的企業(ye) 要改革，資本主義(yi) 國家的企業(ye) 在也在搞改革。國外考察對安老的影響很大，使安老看到了中國與(yu) 世界的差距。安老剛逃脫樊籠，就要求學習(xi) 、要求去國外了解情況，對計劃經濟弊端進行進一步的證實，這樣的認真精神，深刻地影響了一代改革者。我們(men) 的改革是在總結過去經驗教訓的基礎上起步的。正是由於(yu) 安老對計劃經濟弊病的深刻體(ti) 會(hui) ，對國內(nei) 外差距的直接了解，所以在後半生搞改計劃經濟的過程中，安老作為(wei) 改革戰線的領導者所提出的改革，都是針對當時體(ti) 製下突出的弊病，有的放矢。這些改革的方向、措施、方案，都是直擊計劃體(ti) 製的痛點，改革的成果直接體(ti) 現在企業(ye) 效能的提高、人民生活的改善以及國際差距的拉近上，改革的每一步都踏踏實實，從(cong) 來沒有什麽(me) 虛假的成分。安老的腳踏實地，踏踏實實搞改革的精神特別值得新時代的改革者來學習(xi) 。

　　我們(men) 要學習(xi) 安老注重實踐，認認真真搞改革的精神。我國的改革事業(ye) ，是從(cong) 摸著石頭過河開始的。一個(ge) 落後的計劃經濟國家的雙重轉型之路在80年代並無可供完全借鑒的現成經驗。改革的推進需要解放思想，但是不了解國內(nei) 外情況、不經過實踐檢驗的拍腦袋改革方案如果驟然推廣，則大概率帶來改革的失敗和改革成本的提升以及改革時間窗口期的浪費。主持體(ti) 改委這個(ge) 核心改革部門的安老既是思想解放的改革者，又是特別注重實踐，注重了解國內(nei) 外情況，認認真真推動改革的踐行者。安老後半輩子改計劃經濟，搞市場經濟，第一靠基層實踐，第二是熟悉計劃經濟弊病，第三是知道外部的經驗。

　　安老特別強調實踐，特別強調要總結基層經驗，所以在體(ti) 改委設立了試點司搞試點。他在體(ti) 改研究會(hui) 確立了一個(ge) 規矩，經常要到基層搞調查研究，開年會(hui) 最好在取得改革成功經驗的地方。安老說，我們(men) 過去的成功都不是按照規劃，而是群眾(zhong) 的首創精神，經過改革實踐，總結推廣來的。中央隻是在改革方案中提出一些原則，指出改革的基本方向，尊重群眾(zhong) 的創造，允許群眾(zhong) 的創造，寬容改革失敗，由下邊試、下邊闖、下邊探索，這就是在改革初始階段走出的一條路。實際上，真正影響很大的改革，都是人民群眾(zhong) 自己創造出來的。

　　安老的思想很解放，不僅(jin) 重視國內(nei) 基層經驗，也很重視國外經驗，他提出過，中國特色社會(hui) 主義(yi) 就是在吸收各國經驗的基礎上做到的。“巴山輪會(hui) 議”就是中國經濟體(ti) 製改革研究會(hui) 成立不久後，參與(yu) 發起的一個(ge) 重要國際會(hui) 議，科爾奈、布魯斯、林重庚等著名“轉型”經濟學家都參加了本次會(hui) 議，安老是這次會(hui) 議的主持人。會(hui) 後，安老向國務院總理報送了《關(guan) 於(yu) “宏觀經濟管理國際研討會(hui) ”對我國改革有參考價(jia) 值的幾點意見》。國務院主要領導同誌對將來要實行“宏觀間接調控”的觀點很重視，同意寫(xie) 入同年9月中共中央提出的《關(guan) 於(yu) 製定國民經濟和社會(hui) 發展第七個(ge) 五年計劃的建議》。《建議》將經濟體(ti) 製分成三個(ge) 層次：宏觀間接調控，發揮市場作用，企業(ye) 自負盈虧(kui) 。繼而在1987年的中共十三大報告中，明確提出：“國家調控市場，市場引導企業(ye) ”。

　　我們(men) 要學習(xi) 安老親(qin) 自動手，勇於(yu) 擔當搞改革的精神。作為(wei) 80年代改革核心部門的實際操盤手和推動者，安老在推進改革的過程中，從(cong) 來不是一個(ge) 躲在幕後明哲保身的領導者。在改革的研究、決(jue) 策和推進過程中，安老從(cong) 來當仁不讓地站在第一線，為(wei) 改革探路、為(wei) 改革者遮風擋雨。體(ti) 改委對商品經濟、收入分配改革、國企改革、股份製、證券市場等現代經濟的“四梁八柱”的規劃，幾乎都是由他牽頭調研和提出方案的。體(ti) 改委有一項任務是要加強經濟改革理論研究，特別是改革的目標模式與(yu) 路徑研究。為(wei) 了方便開展國際交往，了解國外經濟改革理論和實踐的信息動向，促進國內(nei) 的經濟改革理論研究，1983年2月，在安老的提議和主持下，報經時任國務院總理兼國家體(ti) 改委主任同意，成立了中國體(ti) 改研究會(hui) 。安老自己作為(wei) 體(ti) 改委副主任，先後兼任了體(ti) 改研究會(hui) 第一、二、三屆會(hui) 長。1984年，我在參加中共十二屆三中全會(hui) 文件的起草過程中，建議把“商品經濟”的概念寫(xie) 進《中共中央關(guan) 於(yu) 經濟體(ti) 製改革的決(jue) 定》中。起草小組有人不同意。我建議以中國體(ti) 改研究會(hui) 和中國體(ti) 改研究所的名義(yi) 召開一次理論研討會(hui) ，經安老同意和支持下，會(hui) 議於(yu) 九月初成功舉(ju) 行。會(hui) 上，與(yu) 會(hui) 者提出了一些突破性的觀點：商品經濟和資本主義(yi) 並無必然聯係，商品經濟並不是資本主義(yi) 的特有範疇;商品經濟與(yu) 計劃經濟不是對立的;商品經濟是社會(hui) 經濟發展的一個(ge) 必經階段等等。我給中央的報告提出：“當前的經濟體(ti) 製改革要求在理論上有一個(ge) 關(guan) 鍵性的突破，這就是要明確提出‘社會(hui) 主義(yi) 商品經濟’的概念。” “以計劃經濟為(wei) 主，市場調節為(wei) 輔”是針對無所不包的計劃方式提出的，而且，這個(ge) 提法不科學，因為(wei) 計劃經濟作為(wei) 製度，市場作為(wei) 方法，兩(liang) 者不協調。或者是計劃經濟與(yu) 市場經濟，或者是計劃調節和市場調節。最後，十二屆三中全會(hui) ，明確提出“有計劃的商品經濟”，要縮小指令性計劃，擴大指導性計劃，擴大市場調節範圍。安老說，這一提法用傳(chuan) 統提法包裝了新的思想。這是一次重大的突破，鄧小平的評價(jia) 很高，認為(wei) 這文件回答了什麽(me) 是社會(hui) 主義(yi) ，什麽(me) 是資本主義(yi) ，把老祖宗沒有說過的話說出來了。

　　我們(men) 要學習(xi) 安老清廉自守，幹幹淨淨搞改革的精神。安老的挽聯上寫(xie) 著，“終生求知好學務真務實心底無私 一生光明磊落對人對事清白無瑕”。他就是這樣的一個(ge) 人。一生為(wei) 政清廉，隻是抽點煙，酒也不喝。家屬無大官，也沒有億(yi) 萬(wan) 富翁，就是老百姓。安老長時間處於(yu) 改革戰線的領導崗位，諸多改革方案、改革路徑即便不是出自他手，他也是彼時改革這一最大的資源和利益調整的行動的決(jue) 策者和實施者，隻要有一點念頭，安老的家人朋友就可能是億(yi) 萬(wan) 富翁，至少可以給子女安排一些肥缺的崗位。但實際情況是，家裏不僅(jin) 沒有腰纏萬(wan) 貫的老板，還有個(ge) 女兒(er) 是下崗工人。對比反腐浪潮中那些在關(guan) 鍵崗位上大量落馬的官員，以及那些雖然本身還沒有落馬，但是親(qin) 戚朋友都是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的官員，安老的清廉自守顯得格外耀眼。安老也是遵守黨(dang) 紀國法的模範，嚴(yan) 於(yu) 律己，對上從(cong) 來不搞吹吹拍拍，不搞私人關(guan) 係。周恩來總理稱他是“守法戶”。安老還特別愛護幹部，尊重幹部的意見，不整人。我們(men) 在他手下工作，他一方麵放手，我們(men) 有一些新的想法時，他一方麵肯定我們(men) 的想法，不挑毛病，認為(wei) 不錯的還會(hui) 上轉給中央領導。在全麵深化改革，每一步改革都觸動利益而且有可能是損及改革者自身利益的改革的深水區，我們(men) 更要學習(xi) 安老清廉自守，把改革中的國家和民族的利益置於(yu) 個(ge) 人私利之上的高尚品格。

　　安老的功績、品德、精神，在曆史的長河中熠熠生輝，我們(men) 永遠還念他!

　　(高尚全 中國經濟體(ti) 製改革研究會(hui) 第四任會(hui) 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