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是中國古代政治運行的實際操控者。“吏”操控政治的底氣來自於(yu) “例”。“例”類似於(yu) 我們(men) 今天所說的規章製度。一個(ge) 單位建章立製本是好事，這是規範化管理的需要。問題是規範一旦成形，凡事按製度辦，就容易舍本逐末，緣木求魚。南宋吏部侍郎淩景夏說：“今升降於(yu) 胥吏之手，有所謂例焉。長貳有遷改，郎曹有替移，來者不可複知，去者不能盡告。索例而不獲，雖有強明健敏之才，不複致議;引例而不當，雖有至公盡理之事，不複可伸。貨賂公行，奸弊滋甚。”規章製度的完善是必需的，但規章製度往往有其滯後性，一旦形成，便帶來兩(liang) 大弊端：一是很難與(yu) 時俱進;二是一般人很難弄清楚繁雜的條文，解釋之權歸相關(guan) 部門，“有司”自然有了話語權。

　　從(cong) 規章製度之“法”到實際施行過程中之“例”，對其演變，南宋淳熙元年(1174年)參知政事龔茂良言：“法者，公天下而為(wei) 之者也。例者，因人而立以壞天下之公者也。昔之患在於(yu) 用例破法，今之患在於(yu) 因例立法，自例行而法廢矣。故諺稱吏部為(wei) ‘例部’。”“例行而法廢”銓選之害更甚。所以顧炎武說：“銓政之害，在宋時即已患之，而今日尤甚。所以然者，法可知，而例不可知。吏胥得操其兩(liang) 可之權，以市於(yu) 下。世世相傳(chuan) ，而雖以朝廷之力不能拔而去之。甚哉，例之為(wei) 害也，又豈獨吏部然哉?”

　　《五朝名臣言行錄》記載了一個(ge) 關(guan) 於(yu) “例”的有趣的故事。當年宋真宗當政時寇準任宰相，宋真宗命寇準等重臣選拔一位官員任馬步軍(jun) 指揮使，寇準等重臣剛準備商量人選，下屬“吏”就拿著一本文書(shu) 呈了上來。寇準問這是什麽(me) 文書(shu) ，下屬回答這是例簿。寇準說朝廷想選拔一名衙官，還一定要先看例簿文書(shu) 嗎?那還用我們(men) 這些人做什麽(me) ?寇準痛批：“壞國政者正由此爾!”

　　當年司馬光與(yu) 呂惠卿在宋神宗麵前討論新法利弊的時候曾經說：三司使掌管天下財，任人不合格罷免了就可以了，不能讓宰相和樞密使等重臣侵奪三司使的權力。如今你再設置製置三司條例司是什麽(me) 用心?司馬光說：“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苟用例，則胥吏足矣，今為(wei) 看詳中書(shu) 條例司何也?”麵對司馬光擲地有聲的質問，呂惠卿啞口無言。

　　顧炎武總結了傳(chuan) 統社會(hui) “吏”何以上下其手成為(wei) 弊政。他指出：“胥吏之權所以日重而不可拔者，任法之弊，使之然也。”解決(jue) 這一弊政的辦法，他說隻有“開誠布公以任大臣，疏節闊目以理庶事，則文法省而徑竇清，人材庸而狐鼠退矣”。顧炎武的說法也許過於(yu) 理想化，也缺乏可操作性。那麽(me) ，如何才能選到真正的人才?如何才能打破任人以“例”之弊政，做到不拘一格降人才?

　　“法”和“例”屬於(yu) 常規的選官辦法，不可能盡廢，比較可行的辦法便是“循格之中行破格之典”，也就是以常規化選才為(wei) 主，常規化與(yu) 破格選才相結合。清代有循吏之稱的名臣陸隴其提出：“循格之中行破格之典，使中才不得越次而進，以守選法之常，而英流間得超擢以登，以通選法之變。”這樣做的好處，陸隴其說既能堵住中等庸才越級而上的可能，又能給真正的英才提供破格提拔的機會(hui) 。這一點應該是許多人的共識。清人姚瑩也認為(wei) ：“登進之法宜有常格以絕奔競之門，甄拔之途必有殊科以捉非常之用。”常規之法管尋常之才，非常之才用非常之法，隻有這樣，才算選賢任能的理想選官之法。

　　我們(men) 常說“馮(feng) 唐易老，李廣難封”，人才要想脫穎而出何其不易!龔自珍認為(wei) ，清朝官吏製度品級設置繁多，階梯難熬，一個(ge) 人從(cong) 30歲做官，一般需經30—35年方可到一品，造成“賢者終不得越，而愚不肖者亦得以馴而到”的局麵，這是朝廷“無才相”“無才將”、國家貧弱的主要原因。所以他疾呼“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要想打破條條框框選人才，當然首先要打破固有觀念發現人才。如何辨別人才，這又是一個(ge) 說不盡的話題。清人姚瑩的論斷就很高明。在姚瑩看來，發現人才就不能循規蹈矩，要善於(yu) 在不同於(yu) 常人的另類中發現人才。能具備先見之明和做出先人之舉(ju) 的，必是非常之才。關(guan) 鍵是“毋以資格相拘，毋以毀譽惑聽”，不能用常規常格框住這樣的人，更不能被流言蜚語迷惑了選才者的視聽。非常之才也是人，他們(men) 也許還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姚瑩說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觀其病則其美可見也”，對於(yu) 非常之才而言，如果能正視其毛病，自然能發現其常人不及之美。一方麵要求人才“謹言曲行，與(yu) 眾(zhong) 俯仰”，另一方麵又想發現無雙之國士，那怎麽(me) 可能呢?正如清人顧嗣協詩雲(yun) ：“駿馬能曆險，犁田不如牛;堅車能載重，渡河不如舟;舍長以求短，智者難為(wei) 謀;生才貴適用，慎勿多苛求。”

　　“不拘一格降人才”，需要多元的人才觀和多維的選才方式。寬鬆的成才環境和多維的選才方式，才是造就人才發現大才的根本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