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是中華文明的基因

　　文明的核心是文字，漢唐時代中國構築的周邊國家的“漢字文化圈”在明代依然穩固，但到了清代晚期則逐漸削弱。中國的文化智慧首先是文字智慧，現在應該消除國際上和國人對漢語的自卑，消除那種根深蒂固地認為(wei) 漢語漢字及其漢語思想不如西人的想法，是時候重建漢字自信了。

　　事實上，全世界有四大文明古國，古代蘇美爾的文字死了，其文明也滅亡了;古埃及文字死了，古埃及被阿拉伯人占領後，古埃及文明消失了;古印度被中斷了很多次，今天的印度跟古印度出現了文化斷裂。玄奘取經回國27年後，印度本地發生了重大的宗教糾紛，佛教逐漸退出了曆史舞台，那爛陀寺被大火毀滅，後來被深埋於(yu) 地下。根據玄奘《大唐西域記》，在季羨林先生等專(zhuan) 家的幫助下，印度人現在才慢慢挖掘出那爛陀寺的遺址。今天的印度人以英語為(wei) 官方語言，其實古印度文化已經幾乎消失殆盡。

　　四大文明中唯獨中華民族的甲骨文、鍾鼎文、大篆、小篆、隸書(shu) 、楷書(shu) 、草書(shu) 全部傳(chuan) 到了21世紀。全世界掌握漢字漢語的有17億(yi) 人，占整個(ge) 世界人口的1/4。而全世界掌握英語的人口是14億(yi) ——盡管其中大多數是社會(hui) 精英。現在掌握漢語的人口已經超過了英語，未來還會(hui) 更多。現在已經有一種趨勢，越來越多的人想到中國來發展，因此今年意大利和澳大利亞(ya) 開始在大學入學考試中加考漢語，據悉明年俄羅斯大學入學考試中漢語將列入必考科目。外國人學習(xi) 漢語最好的方法就是書(shu) 寫(xie) 書(shu) 法，學書(shu) 法能更深刻地掌握漢字結構和精神。四大文明中唯有中國文化和文字不死，就是因為(wei) 有一門藝術長達幾千年熱愛它、保護它，這門藝術就是書(shu) 法!

　　古籍是中華文明的骨骼肢體(ti)

　　由文字寫(xie) 成的典籍是文明的載體(ti) ，在古籍保護和傳(chuan) 承中，我們(men) 今人麵臨(lin) 一種尷尬，即對古漢語的理解甚至變成了一個(ge) 很專(zhuan) 門的學科，文字學已經成為(wei) 非常難懂的學問，很多的典籍稍不留神就解釋錯了，那麽(me) 古漢語承載的古代文明，在當下鮮活地生存和發展就成為(wei) 一個(ge) 重要問題。

　　要學好國學首先要好好研究文字學，同時對古籍的理解不能望文生義(yi) ，而要進入語境深入考察。孔子也曾麵臨(lin) 過解釋古籍中歧義(yi) 的問題。如“黃帝四麵”，有人不求甚解而解釋成黃帝有四個(ge) 麵孔，孔子就糾正他們(men) 說：“黃帝取合己者四人，使治四方。”黃帝四麵是黃帝可以朝四麵八方看，派出四位能人治理四方，而不是黃帝有四張臉。“麵”字既可以作方麵維度看，也可以作臉看。

　　再比如，經常有些人說，要“相濡以沫”，這其實沒有理解莊子的本意，莊子的原話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yu) 江湖”——魚在蝸角功名蠅頭小利中互鬥而最後互相吐沫而苟延生命，不如到大江大湖裏自由生活而忘記彼此，莊子是否定相濡以沫的。當然你可以說隨著時間的變遷相濡以沫發生了感情色彩的轉化，但你不能說這是莊子的原意。所以讀古籍不能望文生義(yi) ，更不能斷章取義(yi) 。

　　還有一句年輕人喜歡說的話——“後生可畏”，現在容易被人理解成“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其實“後生可畏”來自孔子的話——“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孔子認為(wei) ，如果一個(ge) 人四十、五十歲都沒找到這輩子讓自己矢誌不渝去研究的學問或嘔心瀝血為(wei) 之付出的目標，那這輩子算白過了，已經沒有時間補救。這就引出儒家的生死觀，儒家對不朽有三個(ge) 衡量標準，即《左傳(chuan) 》載叔孫豹所說：“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儒家要求活著的人要自強不息立德立功立言，並不期盼追逐來世的幸福。強調生命的現實價(jia) 值和生命意義(yi) ，消除人對死亡的恐懼——人應該關(guan) 注存世之人的責任，而不必去追尋死後會(hui) 怎樣。

　　所以，就學國學讀古籍而言，我堅持“義(yi) 理、考據、辭章”三者不可偏廢。“義(yi) 理”主要是指哲思方麵，“辭章”大抵指語言修辭運用方麵，“考據”則側(ce) 重對考古學最新材料的運用和文獻學修養(yang) 的根基。我主張在讀東(dong) 西方大哲思想時，注意考量每位思想家的思想脈絡，考察其怎樣進行思想“還原”?在知識考古學的“人文積層”中解決(jue) 了什麽(me) 問題?解決(jue) 到何種程度?有何盲視?怎樣評價(jia) ?如果將人類思想的進展比作一個(ge) 環環相扣的鏈條，要進一層弄清楚他們(men) 屬於(yu) 學術中的哪個(ge) 環?他們(men) 用了怎樣的方法去試圖打開這個(ge) 思想鏈條上的結?我意識到，問題意識對學者而言極為(wei) 重要，帶著問題去發現更大的深層問題，發現問題的集叢(cong) 和根蔓，而不是被浩如煙海的書(shu) 本控製了自己的思想和旨趣，也不輕易相信任何所謂的答案。在我看來，思考是一種生命的磨礪，應在艱難的磨礪中找到所向披靡的思想利劍，而不是將學術看作一種藏在口袋裏把玩的飾物。

　　曆史是中華文明的血脈

　　近代史上，國人自己否定過自己的曆史。對中國曆史的腰斬，以胡適、顧頡剛等“疑古派”為(wei) 烈。百年前文化虛無主義(yi) 者們(men) 不無偏見地認為(wei) 中國曆史和文化都不行。他們(men) 首先否定自己曆史的可靠性，如疑古派不承認商朝以前的曆史(如夏朝等)。商朝他們(men) 沒辦法否定，因為(wei) 已經出現了甲骨文，但是他們(men) 堅決(jue) 不承認夏朝的存在。疑古派還認為(wei) ：大禹是條蟲，老子不存在，《道德經》是漢代人偽(wei) 托的……不一而足。

　　前些年國家花大力氣搞的“夏商周斷代工程”，經過嚴(yan) 密的天文地理數據和考古證實，把中華文明推到公元前2070年，但是很奇怪遭到了西方學者的否定。直到最近在二裏頭考古發現了“夏都”，西方有的學者又開始苛評，說夏都不可能那麽(me) 小，一個(ge) 二裏頭遺址不能說明問題。但是，4000多年前的都城規模不可能太大，就連2000多年前的古希臘都城古跡也都不大。遺址規模小不足以否定二裏頭就是夏都的結論。但是我們(men) 有些學者卻深以為(wei) 然，這是典型的文化不自信。

　　事實勝於(yu) 雄辯的辦法是，對二裏頭夏都等遺址，應該加大投資來繼續挖掘，讓事實本身說話。胡適、顧頡剛等疑古派那個(ge) 年代否定自己的曆史和文化，有亡國亡種的時代特殊語境，但現在中國作為(wei) 大國崛起，要恢複對自己曆史的自信、文化的自信。當然這需要我們(men) 的學者有充分的學術自由和財力支持。

　　價(jia) 值觀是中華文明的頭腦

　　我在2002年出版了《發現東(dong) 方》一書(shu) ，發現東(dong) 方，文化輸出意味著需要大幅提升中國文化軟實力，建立中國文化戰略話語，強化東(dong) 方強國的文化軟實力，迫在眉睫。我們(men) 看到，中國“漢字文化圈”長期以來已經失效，半個(ge) 世紀以來，整個(ge) 東(dong) 亞(ya) “去中國化”傾(qing) 向十分嚴(yan) 重，因此，隻有“再中國化”和“重建漢字文化圈”，諸多問題才能得到良性解決(jue) 。

　　中華文明繼續保持可持續的影響力，已然關(guan) 係到大國文化安全。中國需要向海外傳(chuan) 播中國文化，以避免文化衝(chong) 突升級而導致文化戰爭(zheng) ，而且東(dong) 方和諧和平文化精神可以遏製西方叢(cong) 林法則的戰爭(zheng) 精神，用和諧文化減弱衝(chong) 突文化的危害。新的世界格局應該尊重中國在亞(ya) 洲具有的獨特文化意義(yi) ——東(dong) 亞(ya) 的現代性中價(jia) 值觀與(yu) 信仰、社會(hui) 機構與(yu) 語言節日，都意在強調世界需要重視中國聲音。中國的強盛將不是中國越來越像西方，而可能是西方世界開始吸收中國經驗智慧。文化傳(chuan) 播的方式是潛移默化的，不要把中國文化自信、文化傳(chuan) 播變成一個(ge) 口號，我們(men) 要“文化自覺”，我們(men) 自己真“文化認同”了，再用一種通俗的、有說服力的方式承載中國的價(jia) 值輸送出去，這樣才事半功倍。

　　我認為(wei) ，應該像網絡戰一樣，有文化戰略的部隊，這個(ge) 戰略首先是“再中國化”。新世紀中國人需要重新體(ti) 認“天下觀”。顧炎武在《日知錄·正始》中說：“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yu) 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yi) 充塞，而至於(yu) 率獸(shou) 而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國家是政體(ti) ，而天下是胸懷眼光和禮義(yi) 道德。如果說，西方的天下觀是全球同質化的單邊主義(yi) ，那麽(me) ，中國的天下觀就是提倡多極均勢世界中的文化差異多元主義(yi) 。正如費孝通先生所說：“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yu) 共，天下大同。”

　　說到戰術層麵，我談一些個(ge) 人的看法。中國現在的文化傳(chuan) 播方式太單一，大抵主要方式就是孔子學院，缺乏更多更有效的方式和途徑。而且中國書(shu) 籍的翻譯效果也不佳，中西翻譯著作在1900年—2000年百年間出現了巨大的文化赤字，中國翻譯西學10萬(wan) 餘(yu) 冊(ce) ，而西方翻譯中國書(shu) 籍不到1000冊(ce) 。當務之急是國家匯集重要的翻譯人才，形成“千部中國經典翻譯工程”。把古今中國優(you) 秀圖書(shu) 的500—1000部以上的中英對照譯本以外交部、文化部的名義(yi) ，贈給世界各國的國家圖書(shu) 館、大學圖書(shu) 館，如果每個(ge) 國家的國家圖書(shu) 館有近千本中國經典書(shu) 籍英文本，加上各國大學圖書(shu) 館眾(zhong) 多，師生甚眾(zhong) ，海外學界高層精英就能直接了解中國，那麽(me) 中國文化軟實力的海外效果將是迅捷而可觀的。

　　我見到諸多國外研習(xi) 中國的讀書(shu) 班上，多是中國學者寫(xie) 的經濟學和法學教材，這說明我們(men) 外宣的思維是實用主義(yi) 的，如果不抓文化精神，還是沒有抓住軟實力的根本，而如果不教授他們(men) 中國語言文字和文化，則是沒有抓住根本中的根本。因為(wei) 語言文字是一個(ge) 國家的代表，是國家形象的核心構成元素，這個(ge) 道理可以從(cong) 反麵來看——一個(ge) 國家的滅亡不是國土被占，人民被控，而是他的語言和文字變成別國的語言和文字。這一嚴(yan) 重性，明清兩(liang) 代的學者都提到過，亡國就是亡語言和文字。所以語言文字的輸出極為(wei) 重要。

　　文化的世界影響是中華文化崛起的標誌

　　在“發現東(dong) 方”的學術理路中，我的立場既不是民族主義(yi) ，也不是全盤西化的拿來主義(yi) ，而是從(cong) 一種全球性視角出發，從(cong) 生命體(ti) 驗和文明變遷的角度追問困擾人類生命心性的共同問題，在人類文化現狀和未來發展的坐標軸上，反思中國文化的地位和人類文化走向。在“文化輸出”中東(dong) 方學者應該有自己獨立的視點和學術品格，使得在全球性的學術舞台上不使“東(dong) 方聲音”被淹沒。

　　我曾經在鳳凰衛視看到文懷沙與(yu) 王魯湘對話，文懷沙認為(wei) ：如果不抗戰，中國就會(hui) 有57個(ge) 民族。他的意思是中國漢文化有強大的同化能力，不僅(jin) 可以同化蒙古人、滿人，還可以同化日本人。我看後深以為(wei) 不妥。因為(wei) 漢民族是農(nong) 耕民族，蒙、滿都是遊牧民族，比農(nong) 耕民族文明程度要低，所以能夠同化他們(men) ，但是經過明治維新的日本是工業(ye) 民族，比農(nong) 耕文明要高。如果中國不進行抗戰，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中華民族浴血奮戰14年擊敗了日本法西斯，保全了中國的命脈。

　　更值得憂慮的問題是，今天中國的教育和文化不如經濟和軍(jun) 事那樣強大。我們(men) 當然不會(hui) 僅(jin) 僅(jin) 用農(nong) 耕民族文化去同化後工業(ye) 文明的歐美，我們(men) 隻能將中國曆史上的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經過中國學者在後信息時代的“文化創新”，而創造全球文明的高勢位，才能讓別人自願地去認同和接受中華文明。“己所不欲，勿施於(yu) 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孔子提出了做人的最低標準。《老子》第77章：“天之道損有餘(yu) 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奉有餘(yu) 。孰能有餘(yu) 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對這些文明遺產(chan) ，當代學者都可以對其進行闡釋創新、價(jia) 值創新，逐步達到體(ti) 係創新、文化創新。從(cong) 而讓世界大多數國家認同中國提出的“立己達人”的雙贏思想，以及中國堅持的“仁者愛人”的偉(wei) 大與(yu) 崇高。

　　總體(ti) 上說，堅持和平的大愛無疆一定勝過大恨無涯。四大文明中其他三大文明已經中斷，隻有中華文明“生生之為(wei) 易”，因為(wei) 文化不死，文明不滅。應將重塑中國文化軟實力提到國家安危的高度，在大力發展文化創新中，找到中國文化的世界共識，衝(chong) 破艱難險阻開拓中國文化全球傳(chuan) 播的偉(wei) 大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