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學校”何去何從(cong)

　　對所有國家來說,發展普及中小學教育都是現代化的基本舉(ju) 措。中國也是如此。20世紀以來,我國一直致力於(yu) 發展小學教育,1949年之後小學教育特別是農(nong) 村小學教育更是得到了迅速普及。

　　改革開放之後,我國致力於(yu) 普及九年義(yi) 務教育,在農(nong) 村地區大力推廣“一村一小學、一鄉(xiang) 一初中”的義(yi) 務教育格局,到1996年基本實現了村村有小學的目標。並且,在政府財力、農(nong) 民財力都不充裕的情況下,農(nong) 村中小學校舍實現了由土坯房向磚瓦房的曆史性飛躍,鄉(xiang) 村小學實現了民辦教師為(wei) 主向師範畢業(ye) 生為(wei) 主的曆史性飛躍。

　　然而,在農(nong) 村中小學普遍實現兩(liang) 個(ge) 曆史性飛躍的同時,鄉(xiang) 村中小學教學質量卻沒有同步飛躍,鄉(xiang) 村中小學生開始越來越大規模向城鎮自主轉學,大量中小學特別是鄉(xiang) 村小學生源逐年萎縮。

　　在此背景下,2001年國務院頒布的《關(guan) 於(yu) 基礎教育改革與(yu) 發展的決(jue) 定》提出,要“按照小學就近入學、初中相對集中、優(you) 化教育資源配置的原則,農(nong) 村小學和教學點要在方便學生就近入學的前提下適當合並”。隨後,農(nong) 村中小學掀起撤點並校浪潮。到2012年,據稱三分之二的農(nong) 村小學已消失。

　　爭(zheng) 議也由此引發。有人說撤點並校增加了家長負擔,影響學生交通安全,導致城鎮中小學普遍出現了巨型班、巨型校問題,甚至有人激烈批評說撤點並校“違背教育良知”。2012年,國務院辦公廳發文要求“堅決(jue) 製止盲目撤並農(nong) 村義(yi) 務教育學校”,暫停農(nong) 村義(yi) 務教育學校撤並。

　　如今5年過去了,爭(zheng) 議再起。停止盲目撤點並校並沒有阻止鄉(xiang) 村學校的生源流失,反而出現了更多的學生不足10人的“麻雀學校”——甘肅一省就有3000多所。而且,全國大部分保留下來的鄉(xiang) 村小學根本無法保證每個(ge) 年級有一個(ge) 足額的班,多數教學點複活了“複式班”,教學質量無法保證。

　　今天,我們(men) 應該站在決(jue) 勝全麵小康社會(hui) 、麵向建設社會(hui) 主義(yi) 現代化國家新征程的高度來看待影響億(yi) 萬(wan) 家庭、億(yi) 萬(wan) 人生的鄉(xiang) 村中小學存廢問題。

　　對農(nong) 村教育要實事求是,不能感情用事

　　關(guan) 於(yu) 鄉(xiang) 村學校撤並問題,從(cong) 道德角度鞭笞甚至扣政治帽子,都是不足取的。無論是講政治、講良知,還是講公平、講效率,我們(men) 都不應該僅(jin) 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評判,而應該換位思考,去看看鄉(xiang) 村學校生源加速枯竭的潮流為(wei) 什麽(me) 擋不住。

　　有人說,鄉(xiang) 村學校學生流失是因為(wei) 撤點並校,這不是事實。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學生流失在先,學校先變成“麻雀學校”後,政府才對其撤並的。

　　有人說,鄉(xiang) 村學校學生流失是因為(wei) 作為(wei) 公共服務的教育不公平,農(nong) 村學校質量差,學生才流失的,這不是真相。改革開放特別是新世紀以來,鄉(xiang) 村學校的軟硬件條件都在不斷升級,很多學校生均校舍、生均經費、師生比都大大超過城鎮學校。

　　有人說,鄉(xiang) 村學校學生流失是因為(wei) 地方政府不作為(wei) ,不禁止農(nong) 村孩子進城讀書(shu) ,這個(ge) 道理講不通。為(wei) 什麽(me) 要為(wei) 保證鄉(xiang) 村學校生源而禁止農(nong) 村孩子進城讀書(shu) ?這是一種本末倒置的做法。而且,假若地方政府真的禁止本地城鎮學校招收農(nong) 村生源,就一定能夠保證農(nong) 村學校被填滿嗎?

　　實事求是地說,農(nong) 村孩子湧向城鎮求學,是社會(hui) 發展、時代進步的產(chan) 物。

　　首先,城鎮化是不可阻擋的時代潮流。改革開放的過程,就是工業(ye) 化、信息化、城鎮化的過程。經過幾十年發展,我國人均國民總收入已經接近中等偏上收入國家水平。在這個(ge) 高速發展的過程中,城鎮化也逐步提速,如今常住人口城鎮化率已經逼近60%。按照人口流動的一般規律而言,教育的城鎮化最低也應該達到60%。

　　其次,東(dong) 亞(ya) 地區老百姓對教育的重視程度領先全世界,家庭為(wei) 教育支付更多成本的意願也最強烈,相應地讓自己孩子進更好的學校、接受更好教育的願望和行動也最強烈。這是東(dong) 亞(ya) 地區無法遏製的擇校熱、補習(xi) 熱的文化根源。東(dong) 亞(ya) 地區的城鎮化過程中,教育發揮了至關(guan) 重要的作用,正是子女進城上學促使父母提早決(jue) 策進城安家。

　　中國作為(wei) 東(dong) 亞(ya) 文化的本部,自然不會(hui) 例外。家長競相把孩子送到城鎮更好學校讀書(shu) ,為(wei) 此付出各種或明或暗的巨大成本。社會(hui) 調查顯示,許多地區20%到50%的農(nong) 村家長為(wei) 了孩子在城鎮租房陪讀。任何人都不應該輕視更不能歧視這種淳樸而堅定的教育信念。

　　第三,爭(zheng) 議中有一個(ge) 吊詭的重要問題一直沒有被充分認識。在農(nong) 村中小學硬件條件飛躍、質變,生均成本高於(yu) 城鎮,教師普遍師範專(zhuan) 業(ye) 、考選上崗的情況下,農(nong) 村中小學教學質量為(wei) 什麽(me) 不能有效提高,或者不能令家長、學生、社會(hui) 滿意?這其中的根本不是硬件問題,不是教師水平問題,而是教師積極性不高。農(nong) 村學校的新一代教師都是大中專(zhuan) 畢業(ye) ,有城鎮戶口,絕大部分都在城鎮安家生活,對於(yu) 這些人,要求他們(men) 紮根農(nong) 村,特別是越來越空心化的農(nong) 村,連村裏的年輕人都走完了的農(nong) 村,很難。

　　對此,有人喜歡唱高調,認為(wei) 老師是人類靈魂工程師,應該如何如何。這個(ge) 觀點難以令人認同。教師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也需要公平正義(yi) ,如果尊敬老師是人類靈魂工程師,那就更應該為(wei) 老師創造一個(ge) 好的工作環境。教師是教學質量之本,創造條件讓老師兼顧工作與(yu) 生活,提升老師的職業(ye) 尊嚴(yan) 與(yu) 積極性,對鄉(xiang) 村學校老師而言,把他們(men) 調動到城鎮學校就是最大的激勵。

　　從(cong) “三個(ge) 麵向”看農(nong) 村教育城鎮化

　　當然,肯定農(nong) 村教育城鎮化,絕不是說現在的農(nong) 村教育城鎮化沒有問題。從(cong) 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到目前為(wei) 止,農(nong) 村教育城鎮化的問題比成就更大。

　　首先,教育領域的公共服務均等化出現偏誤。現在的教育均等化重物不重人,按傳(chuan) 統鄉(xiang) 鎮、行政村的區劃進行投入,導致農(nong) 村地區校舍大量空置,而縣城學校擁擠不堪,七八十人的大班額非常普遍,百人以上的巨型班也不稀奇。很多縣市,農(nong) 村學生進城現象已經持續多年並且愈演愈烈,但是一些地方寧肯搞房地產(chan) 搞到庫存嚴(yan) 重的程度,也不肯根據學生數量建設學校。

　　這種現象背後是形式主義(yi) 、官僚主義(yi) 。公共服務均等化,服務對象是人,服務要隨人走,經費要隨學生走,學校要隨學生走。地方政府應切實把農(nong) 村教育的投入重點轉向農(nong) 村教育城鎮化,轉向進城讀書(shu) 的農(nong) 村學生,確保進城學生有學上、上好學,家庭負擔不增加,食宿交通有保障。

　　其次,教育城鎮化跟不上人口城鎮化的步伐。縣域城鎮學校學生擁擠的一個(ge) 重要原因,是相當多的農(nong) 民工子女不能隨父母流動,隻能以留守兒(er) 童身份在老家城鎮讀書(shu) 。

　　如果農(nong) 民工市民化的政策得到真正落實,縣域城鎮學校的壓力將大大緩解,農(nong) 村教育城鎮化將實現巨大飛躍。加快農(nong) 民工市民化,優(you) 先解決(jue) 農(nong) 民工子女隨父母進城讀書(shu) ,是對一代人負責,是對曆史負責,關(guan) 係到社會(hui) 主義(yi) 現代化國家建設的成敗優(you) 劣,應該放在全麵深化改革中優(you) 先的位置上予以決(jue) 斷決(jue) 行。

　　第三,教育理念的含混,影響了對農(nong) 村教育城鎮化的態度。教育理念決(jue) 定教育體(ti) 製和教育行為(wei) ,但是近些年來教育理念先後陷入應試教育與(yu) 素質教育之爭(zheng) 、教育公平與(yu) 教育效率之爭(zheng) 兩(liang) 個(ge) 泥潭,激辯如何拉車,忘記抬頭看路。

　　1983年,鄧小平為(wei) 北京景山學校題詞:“教育要麵向現代化,麵向世界,麵向未來”。“三個(ge) 麵向”就是中國教育的宗旨,就是中國教育的方向,就是中國教育的核心理念。立足“三個(ge) 麵向”看農(nong) 村教育城鎮化,就不會(hui) 猶豫、搖擺。

　　麵向現代化、麵向世界、麵向未來,農(nong) 村人口絕大部分都要城鎮化,農(nong) 村孩子當然也要城鎮化,農(nong) 村教育當然也要城鎮化,而且立足“三個(ge) 麵向”,立足教育的基礎性作用,農(nong) 村教育城鎮化應該先走半步,用教育的現代化拉動國家的現代化。

　　(作者係中央黨(dang) 校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