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men) 已經生活在一個(ge) 由網絡信息技術參與(yu) 構建的世界裏。不論一個(ge) 人喜歡還是厭惡，其工作和生活都越來越離不開網絡信息技術所帶來的一切，這已經是不爭(zheng) 的現實。這個(ge) 現實也清楚地表現在學術研究方麵。那麽(me) ，這個(ge) 勢不可擋的技術進步與(yu) 史學研究有什麽(me) 關(guan) 係呢?

　　在今天所有的學術分支中，史學可以說是最古老的學科了。經過數千年的發展，史學到今天已成為(wei) 一個(ge) 高度專(zhuan) 業(ye) 化的學科。由於(yu) 有長期形成的專(zhuan) 業(ye) 化的學術體(ti) 係，過去史學工作者做研究很少使用新科技，像今天飛速發展的網絡信息技術這樣的高科技，更是少有人問津。

　　一個(ge) 最古老的學科和一種最新的科技，二者似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使用網絡信息技術研究曆史，一些學者覺得是中看不中用，也有一些學者覺得這是時代潮流，應當努力追趕。不管看法有多大分歧，對於(yu) 所有史學工作者來說，怎樣把握網絡信息技術與(yu) 史學研究之間的關(guan) 係，都是一個(ge) 繞不過去的問題。

　　使用網絡信息技術研究曆史是大勢所趨

　　網絡信息技術為(wei) 史學研究帶來了巨大便利。利用這種新技術所創造的新資源，研究者可以突破原有時間、空間的局限，在短時間內(nei) 占有更多的研究資料;同時，這種新技術還為(wei) 史學研究提供了新方法、新思路，可以使研究者開辟新的研究領域、進行更為(wei) 科學的研究。

　　史學是一門科學，正如馬克思和恩格斯所說：“我們(men) 僅(jin) 僅(jin) 知道一門唯一的科學，即曆史科學。”史學研究必須以史實為(wei) 基礎。馬克思說得很清楚：“研究必須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種發展形式，探尋這些形式的內(nei) 在聯係。隻有這項工作完成以後，現實的運動才能適當地敘述出來”。因此，充分占有材料(即史料)是進行曆史研究的基礎。但是，如何充分占有史料卻是一個(ge) 問題。在史料有限的古代，做曆史研究時“讀萬(wan) 卷書(shu) ”就能夠充分占有史料了。但在今天，情況發生了巨大變化，一個(ge) 人讀書(shu) 萬(wan) 卷已經遠遠不夠了。

　　最近幾十年，出現了史無前例的“史料大爆炸”，即可以利用的史料以不可想象的速度急劇增加。我國本是曆史文獻大國，現存各種文獻資料數量巨大，僅(jin) 僅(jin) 隻是收藏在圖書(shu) 館和檔案館中的明清曆史檔案，就以數千萬(wan) 件計。這些明清史的第一手資料具有極為(wei) 重要的史料價(jia) 值，但是過去隻有少數學者能夠接觸這些文獻中非常小的部分。最近20年來，這些文獻的數字化迅速展開。以中國第一曆史檔案館為(wei) 例，館藏清代檔案文獻達1000餘(yu) 萬(wan) 件，2005年底該館正式啟動《清代檔案文獻數據庫》重點檔案文獻數字化項目，使得這些以前“養(yang) 在深閨人未識”的文獻能夠展現在所有學者麵前。除了國家資助的項目，許多私營機構也在大力開展曆史文獻的數字化工作，其所收文獻數量都很驚人。

　　大量散落在民間的曆史文獻，也包含許多重要史料。在過去20多年中，一些機構開始收集這些文獻。例如，山西大學中國社會(hui) 史研究中心在過去20多年中，收集了大量20世紀中期集體(ti) 化時期山西農(nong) 村的第一手資料，總數達1500萬(wan) 件以上。貴州清水江中下遊地區近年來也發現了近400多年來的大量民間契約和交易記錄，有專(zhuan) 家推測其總數可能多達30餘(yu) 萬(wan) 件。像這樣的第一手史料，對於(yu) 曆史研究來說極為(wei) 重要。現在這些史料也正在數字化，一旦完成，我們(men) 將看到一大批從(cong) 未見過的全新史料。

　　“史料大爆炸”帶來的結果是，無人能夠自誇讀遍天下書(shu) 。即使一個(ge) 學者過目成誦，要讀遍現在已經建成的任何一個(ge) 大型數據庫中的書(shu) ，也是很難做到的。法國年鑒學派代表人物勒高夫說：“曆史學今天正經曆著一場‘資料革命’，這一革命與(yu) 新史學有著千絲(si) 萬(wan) 縷的關(guan) 係”。史料的革命必將引起研究方法的革命。這在網絡信息技術突飛猛進和研究方法推陳出新、層出不窮的今天，顯得尤為(wei) 突出。

　　史學研究如何使用網絡信息技術

　　在過去20多年中，曆史文獻的數字化工作取得了重大進展，已經建成一些曆史文獻數據庫，而更高級、更專(zhuan) 業(ye) 的數據庫建設也在積極推進之中。這些網絡信息技術所帶來的成果，為(wei) 我們(men) 的史學研究帶來了很大便利。不過，許多史學工作者雖然認同這一點，但是覺得無從(cong) 下手，因此不敢嚐試。事實上，網絡信息技術在史學研究中的運用有多種方法，研究者可以根據自己研究課題的需要采用不同的方法，以充分利用網絡信息技術提供的豐(feng) 富資源。

　　網絡信息技術運用於(yu) 曆史文獻數據庫建設，最初的工作是將文獻掃描後上網，供讀者使用。在此基礎上，又增加了檢索功能，使這些文獻能夠方便地檢索。用這兩(liang) 種方法建立的數據庫，實際上是傳(chuan) 統圖書(shu) 館的發展和擴大，在台灣被稱為(wei) “數位典藏”。數位典藏雖然作用很大，但它是被動的。對使用者來說，數據庫中存儲(chu) 的大量文獻數據除了檢索，難以被更充分地使用。為(wei) 了克服這個(ge) 弊端，後來又興(xing) 起了“數碼人文”，即建立的數據庫不僅(jin) 能實現資料檢索，而且還能為(wei) 研究者提供一個(ge) 觀察曆史事件發生的環境，呈現出資料之間的脈絡關(guan) 係，以彌補史料本身存在的不足。在使用這種“數碼人文”數據庫時，隻要輸入一個(ge) 搜索詞，檢索成果將是一個(ge) 有意義(yi) 的文件集，為(wei) 使用者提供各種方法以觀察其中的脈絡。總之，網絡信息技術提供的這些成果，使研究者能夠更好地利用數字資源進行人文研究。

　　史學工作者可以根據自己研究的課題，采用不同的方法來使用不同的數據庫。例如，對於(yu) 許多研究者來說，最簡單的方法就是使用可檢索的曆史文獻數據庫，用檢索的方法從(cong) 海量的文獻中搜尋自己所需要的史料，然後對多種史料進行篩選和比對，得到那些最可靠的史料，進而通過綜合找出這些史料之間的內(nei) 部聯係。有學者談道，自己為(wei) 研究《紅樓夢》與(yu) 曹雪芹家世及其本人經曆之間的關(guan) 係，用了幾年時間查閱了近百億(yi) 字的各種史料，從(cong) 中挖掘出大批過去不為(wei) 人知的史料，以此為(wei) 基礎進行研究，從(cong) 而得出了若幹新的結論。他之所以能夠如此高效地查閱文獻，就是得益於(yu) 可檢索的曆史文獻數據庫。否則，依靠傳(chuan) 統的方法，用100年工夫也未必能夠遍覽這些文獻。

　　史學工作者還可以利用更高級、更專(zhuan) 業(ye) 的數據庫進行自己的課題研究。經過學界多年努力，現在已經建成一些可供曆史研究使用的專(zhuan) 業(ye) 數據庫。這些專(zhuan) 業(ye) 數據庫和僅(jin) 僅(jin) 隻提供關(guan) 鍵詞檢索的曆史文獻數據庫不同，其中的信息已經過加工，可以直接使用。比如，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哈佛大學費正清中心和台灣“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合作建設的“中國曆代人物傳(chuan) 記資料庫”(China Biographical Database Project，簡稱CBDB)，就是這樣一個(ge) 數據庫。經過10年努力，到今天該數據庫已經收入了37萬(wan) 古代曆史人物的傳(chuan) 記資料。它在數據結構上更加複雜和精細，將曆史事件轉化為(wei) 結構化數據，數據架構由人物、親(qin) 屬、非親(qin) 屬社會(hui) 關(guan) 係、社會(hui) 區分、入仕途徑、宦曆、地址、著述等部分構成。通過對這種結構化數據的提取、分析，研究者可以對曆史人物進行群體(ti) 研究，能夠得到相關(guan) 人物、事件的空間分布以及複雜的社會(hui) 關(guan) 係網絡。

　　如果條件具備，史學工作者還可以依照自己研究課題的需要，進一步建立課題專(zhuan) 用數據庫，以此為(wei) 依據進行相關(guan) 研究。比如，有研究團隊把l949—2002年北京大學和蘇州大學全部近8萬(wan) 名學生學籍卡中的信息建成一個(ge) 數據庫，開展中國大學生來源研究，以此為(wei) 基礎寫(xie) 成了《無聲的革命》一書(shu) 。依據這些數據得出的結論，已經受到各界的重視。

　　以上這些都表明，史學工作者不僅(jin) 應當使用網絡信息技術，而且可以使用好網絡信息技術。

　　技術應用要不斷改進，史學工作者要與(yu) 時俱進

　　2015年12月，中國史研究雜誌社和上海大學曆史係聯合主辦了“傳(chuan) 承與(yu) 開啟：大數據時代下的曆史研究”國際學術研討會(hui) 。海內(nei) 外110餘(yu) 位專(zhuan) 家學者圍繞“數據庫的建設與(yu) 使用”“大數據與(yu) 史學研究”“大數據在曆史研究中的技術問題”“大數據時代下的人文關(guan) 懷”等議題展開了深入研討。這表明國內(nei) 史學工作者對於(yu) 使用網絡信息技術研究曆史在認識和運作上都有了長足進步。不過我們(men) 也要看到，盡管這方麵工作已經取得重要進展，但要更加普遍地使用網絡信息技術開展史學研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有兩(liang) 方麵的原因：

　　第一，由於(yu) 史學的特殊性，建設專(zhuan) 業(ye) 、完備和易於(yu) 使用的曆史文獻數據庫，目前還處於(yu) 起步階段。已建成的曆史文獻數據庫數量有限，而且其中隻有一部分可以檢索全文。能夠直接使用的專(zhuan) 業(ye) 數據庫，數量更是寥寥可數，而且還存在一些問題。

　　第二，使用已經建成的各種數據庫來研究曆史，現在還處於(yu) 嚐試階段。一些學者過分迷信現有數據庫提供的信息，認為(wei) 有了數據庫，史學研究中的問題就很容易解決(jue) 。這種看法顯然過於(yu) 樂(le) 觀。統計學家達萊爾·哈夫和新聞學教授查爾斯·塞費在他們(men) 各自撰著的《統計數字會(hui) 撒謊》和《數字是靠不住的》這兩(liang) 本有名的書(shu) 中，就明確反對過分依賴數據。

　　網絡信息技術正在改變史學研究的現狀和未來。然而，如同電腦不可能取代人腦，網絡信息技術也不可能取代史學工作者的主觀思考、取代史學研究的基本理論與(yu) 方法。更好使用網絡信息技術研究曆史，要求史學工作者積極投身於(yu) 這一工作，充分發揮主導作用，改進相關(guan) 技術的應用。這樣，不僅(jin) 自己不會(hui) 落後於(yu) 時代，而且相關(guan) 技術手段也會(hui) 不斷完善，從(cong) 而更好地服務於(yu) 史學研究。40年前，巴勒克拉夫就指出：史學發展的最大敵人在於(yu) 史學家自己，因為(wei) “當前在曆史學家當中的一個(ge) 基本趨勢是保守主義(yi) ”“曆史學家不會(hui) 心甘情願地放棄他們(men) 的積習(xi) 並且對他們(men) 工作的基本原理進行重新思考”。因此，關(guan) 鍵是史學工作者要與(yu) 時俱進，張開雙臂擁抱新技術，把最古老的學科和最新的科技完美地結合起來，把史學研究帶入一個(ge) 新時代。■

　　(作者為(wei) 北京大學曆史學係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