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對英國工業(ye) 革命的研究，傾(qing) 向於(yu) 聚焦已成定論的幾個(ge) 因素。近來讀到英國學者埃裏克·霍布斯鮑姆的著作《工業(ye) 與(yu) 帝國》，頗有感慨。這本書(shu) 突破既有解釋框架，全麵分析支撐英國率先工業(ye) 化的適宜條件，值得今天的學者認真思考。

　　霍布斯鮑姆認為(wei) ，英國率先走上工業(ye) 化道路，除了自然地理條件，還有經濟、社會(hui) 和政治條件。工業(ye) 革命前夕，英國經濟和社會(hui) 已經實現了商品化，形成以倫(lun) 敦為(wei) 中心的全國性統一市場，鄉(xiang) 村工業(ye) 化也相當蓬勃，土地所有權較為(wei) 集中，海外市場得以開辟，王權從(cong) 屬於(yu) 議會(hui) 的製度框架業(ye) 已形成，人口開始大幅增長，社會(hui) 生活自由寬容，貴族資產(chan) 階級化，等等。概括來說，工業(ye) 革命的生長點，如原料、市場、勞動力、金融、相關(guan) 產(chan) 業(ye) 、輔助產(chan) 業(ye) 、交通運輸、人文素質、社會(hui) 風氣等各種因素相繼孵化與(yu) 催生。霍布斯鮑姆指出，所有這些要素彼此關(guan) 聯、相互促進，至少積累了兩(liang) 個(ge) 世紀的發展基礎。由此，他強調：“沒有其他哪個(ge) 國家像英國這樣為(wei) 工業(ye) 革命作好了充分準備。”

　　在本書(shu) 中，霍布斯鮑姆還有一個(ge) 重要觀點，即政府在現代化中起到至關(guan) 重要的作用。我們(men) 現在知道，國家和社會(hui) 的關(guan) 係是推動現代化進程的兩(liang) 根有力杠杆。二者之間能否良性互動，是各國現代化能否取得成功的關(guan) 鍵。以往的現代化研究對代表市場和自由經濟的社會(hui) 作用強調得較多，而對國家政權本身的作用和國家治理能力現代化的研究相對薄弱。這是以西方現代化模式為(wei) 範本研究世界現代化曆史進程不可避免的弊病之一。

　　但是，對人們(men) 通常以為(wei) 英國的現代化是“在放任自流中走向成功的典範”，霍布斯鮑姆卻明確肯定了政府的作用。他認為(wei) ，英國曆史上最接近放任自流的時候僅(jin) 有19世紀中期，即1873年前這一短暫片段。在此之前和之後的長期曆史中，英國執行的都是積極有為(wei) 的幹預政策，並集中體(ti) 現於(yu) 其源遠流長的重商主義(yi) 傳(chuan) 統之中。“即使有人曾以為(wei) 資本主義(yi) 是個(ge) 自我調節的體(ti) 係，他們(men) 也同時相信，需要為(wei) 該體(ti) 係的運作創造並維持必要的條件。”由此推之，“真要說19世紀中期某種放任自流一度流行，那也是因為(wei) 此前的政府幹預早已打下了足夠的基礎，特別是因為(wei) 英國相對於(yu) 其他國家此時已擁有無可挑戰的競爭(zheng) 力”。霍布斯鮑姆確信，“隻有如此幸運的工業(ye) 強國才敢於(yu) 放任自流，才會(hui) 不相信邏輯和計劃”。

　　這一時期，李嘉圖思想成為(wei) 英國政治經濟學主流。這不僅(jin) 因為(wei) 李嘉圖的演繹和模型分析邏輯嚴(yan) 謹、極具說服力，更重要的是自由放任的政策主張契合了當時正處於(yu) 上升期的工業(ye) 資產(chan) 階級利益和英國在世界市場的霸權地位。可一旦這種美好淡出，到19世紀70年代英國不再享有工業(ye) 壟斷優(you) 勢，放任自流隨即退出曆史舞台。此後的英國大舉(ju) 國有化，直到上世紀80年代。

　　曆史經驗表明，現代化的發展，最重要的是適應新的社會(hui) 發展需要，調整和完善一係列製度。因此，工業(ye) 革命帶來的社會(hui) 劇變，要求現代政治不僅(jin) 要具有一種能產(chan) 生和容納頻繁變革的持久性能力，而且更需要具備有效調控各種社會(hui) 問題的能力。英國的現代化，被一些人認為(wei) 是“某種有機成長的循序漸進的過程，不存在落後國現代化中尋常可見的斷裂風險”。但霍布斯鮑姆指出，革命的風險在英國同樣奇高無比。

　　在嶄新的工業(ye) 化社會(hui) 麵前，新舊調適的問題層出不窮。一旦出現社會(hui) 製度破舊而又未及立新之時，對社會(hui) 問題的處理難免僵硬，甚至出現喪(sang) 失容納新因素和處理新問題的能力。19世紀上半葉，勞工生活十分困頓，“一浪接一浪的動蕩”令勞工革命一觸即發，大有終結工業(ye) 資本主義(yi) 之勢。為(wei) 改變現狀，英國並未墨守成規，而是進行了經濟、社會(hui) 和政治的多重變革。

　　在政府和市場的關(guan) 係上，中國學術界乃至輿論界存在一些爭(zheng) 議。曆史是最好的教科書(shu) 。那些市場本位者如果靜下心來認真審視經濟史上發生的一切，應該可以獲取一種更為(wei) 理性、中肯的思想。事實上，政府和市場、國家與(yu) 社會(hui) ，理應是一種動態的平衡關(guan) 係。針對經濟社會(hui) 發展的不同情勢，采取不同的經濟政策與(yu) 管理手段，才是不變的管控之道。

　　總之，《工業(ye) 與(yu) 帝國》將1750年以來的英國工業(ye) 化這一曆史畫卷呈現在人們(men) 眼前，打通近代和現代曆史以作比較和連貫的研究，細致重建了英國工業(ye) 化的諸多麵相，進而考察了這些複雜麵相對世界曆史整體(ti) 發展的影響。霍布斯鮑姆的這些分析，為(wei) 我們(men) 帶來了與(yu) 以往完全不同的對英國工業(ye) 革命的見解和深思。

　　(作者為(wei) 上海社會(hui) 科學院世界中國學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