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cong) 28年前基本養(yang) 老保險製度開始嚐試引入個(ge) 人賬戶以後，關(guan) 於(yu) 個(ge) 人賬戶的爭(zheng) 議從(cong) 來就沒有停止過。

　　這些年來，個(ge) 人賬戶“存”還是“廢”、“做大”還是“做小”、“做實”還是“做空”的爭(zheng) 議並未因中央文件的屢次拍板定案而消彌。相反，種種分歧仍或明或暗地存在於(yu) 理論和實踐層麵中。

　　2013年11月的十八屆三中全會(hui) 將“做實個(ge) 人賬戶試點”改為(wei) “完善個(ge) 人賬戶”後，業(ye) 內(nei) 在完善個(ge) 人賬戶的路徑上產(chan) 生了巨大的分歧，爭(zheng) 議的核心是個(ge) 人賬戶是否要轉為(wei) 名義(yi) 賬戶以及是否需要擴大個(ge) 人賬戶。

　　第一財經記者從(cong) 多位業(ye) 內(nei) 人士處了解到，經過兩(liang) 年多的激烈爭(zheng) 議之後，個(ge) 人賬戶的改革路徑逐步明朗：個(ge) 人賬戶不再做實，將8%的個(ge) 人賬戶作為(wei) 個(ge) 人權益記錄的方向正在贏得更多共識。但業(ye) 內(nei) 人士預計，完善個(ge) 人賬戶的方案要待十九大之後才能確定。

　　專(zhuan) 家認為(wei) ，與(yu) 社會(hui) 統籌不同，個(ge) 人賬戶上的負債(zhai) 是硬約束的，未來不可能通過計算公式的調整減少養(yang) 老金的支出，這意味著屆時在職一代的負擔會(hui) 更重。

　　個(ge) 人賬戶命運多舛

　　中國經濟改革研究基金會(hui) 理事長宋曉梧自上世紀80年代起長期直接參與(yu) 我國社會(hui) 保障製度設計和改革進程。他在近日舉(ju) 行的養(yang) 老保險個(ge) 人賬戶專(zhuan) 題研討會(hui) 上說，從(cong) 1989年深圳市和海南省試點在基本養(yang) 老保險中引入個(ge) 人賬戶開始，關(guan) 於(yu) 個(ge) 人賬戶的爭(zheng) 議已經進行了四輪。

　　1993年中共十四屆三中全會(hui) 之前的第一輪爭(zheng) 議核心是是否引入個(ge) 人賬戶。第二輪爭(zheng) 議高潮發生在1996~1997年，核心是關(guan) 於(yu) 個(ge) 人賬戶的大小之爭(zheng) 。雖然國務院決(jue) 定實行統賬結合的製度，但同時推薦了兩(liang) 套方案，一套是體(ti) 改委的大賬戶小統籌，一套是勞動部的大統籌小賬戶。

　　統賬結合的方案在實施中出現了多樣化，個(ge) 人賬戶的規模不統一，從(cong) 最低4%到最高17%，給養(yang) 老金製度改革帶來了很多矛盾。宋曉梧說，當時湖北省的職工反映，同在武漢市，但要從(cong) 省屬企業(ye) 向武漢市屬企業(ye) 調動都沒辦法，因為(wei) 個(ge) 人賬戶規模不一樣。

　　2000年是個(ge) 人賬戶爭(zheng) 議的第三次高潮。從(cong) 當年研討會(hui) 的情況來看，反對個(ge) 人賬戶的觀點明顯不占上風，大部分機構和學者都讚成繼續堅持“統賬結合”的製度模式。

　　國務院最後決(jue) 定維持統賬結合的製度，但個(ge) 人賬戶要做小、做實。2001年開始，遼寧、吉林、黑龍江相繼啟動做實試點，但在做實個(ge) 人賬戶的過程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到2008年做實個(ge) 人賬戶的試點已經擴大到了13個(ge) 省份，其中一些省份還與(yu) 全國社保基金理事會(hui) 簽訂了委托運營協議，但此後再也沒有省份願意加入。

　　據了解，到2010年，中央財政對最早做實賬戶的遼寧省的做實試點補貼處於(yu) 暫時中止狀態，並特批遼寧省向已經做實的個(ge) 人賬戶基金借支發放養(yang) 老金，這意味著遼寧做實個(ge) 人賬戶的試點幾近失敗。

　　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李珍表示，2010年頒布的《社會(hui) 保險法》隻明確了統賬結合的製度模式，但回避個(ge) 人賬戶做實問題，至此，做實個(ge) 人賬戶在政策上開始動搖。

　　個(ge) 人賬戶不擴大

　　“做實”個(ge) 人賬戶試點在現實中遇到的困境是，由於(yu) 地區發展嚴(yan) 重失衡，欠發達地區的個(ge) 人賬戶很難做實，並且由於(yu) 投資效率低下，沿海發達地區雖然可以做實，但是不願意做實。

　　做實個(ge) 人賬戶試點難以為(wei) 繼，將個(ge) 人賬戶的改革再一次推向了十字路口，在十八屆三中全會(hui) 的公報中，完善個(ge) 人賬戶取代了以往的做實個(ge) 人賬戶。個(ge) 人賬戶的爭(zheng) 議也迎來了第四次高潮。此次爭(zheng) 議的焦點是，是否實行名義(yi) 賬戶、是否擴大個(ge) 人賬戶比例。

　　這場爭(zheng) 論從(cong) 2014年末開始，時任財政部部長的樓繼偉(wei) 認為(wei) ，做實個(ge) 人賬戶已經無法持續，名義(yi) 個(ge) 人賬戶(NDC)是下一步完善養(yang) 老保險個(ge) 人賬戶可選擇的模式，他支持擴大個(ge) 人賬戶的改革方案。

　　知情人士表示，財政部曾對於(yu) 28%、16%、8%的名義(yi) 個(ge) 人賬戶均做過測算，擴大個(ge) 人賬戶的目的是提高養(yang) 老保險製度激勵機製，增加製度的可持續性。

　　包括宋曉梧在內(nei) 的一批社保界學者、官員則反對擴大個(ge) 人賬戶，尤其是反對沒有任何社會(hui) 共濟性的零統籌“全賬戶”。

　　宋曉梧認為(wei) ，在我國一次分配差距已經過大的情況下，完善職工基本養(yang) 老保險製度，堅持公平、共濟性的原則不能偏離，堅持縮小而非擴大初次分配差距的方向不能偏離。

　　中國社會(hui) 保障學會(hui) 會(hui) 長鄭功成在上述研討會(hui) 上表示，在多層次製度體(ti) 係中，公共養(yang) 老金必須由政府參與(yu) 並扮演信用擔保人角色，切實提供穩定的安全預期，讓人民始終對其充滿信賴;所謂多繳多得激勵機製，因與(yu) 公共養(yang) 老金製度追求的社會(hui) 公平存在價(jia) 值衝(chong) 突，應當淡化。

　　中國人民大學財金學院教授朱青認為(wei) ，建立個(ge) 人賬戶製度的初衷有兩(liang) 個(ge) ，一個(ge) 是引入個(ge) 人繳費，另一個(ge) 是積累養(yang) 老保險基金，提高儲(chu) 蓄率推動經濟增長。

　　他表示，擴大個(ge) 人賬戶的倡議者參考住房公積金是不合適的，因為(wei) 住房公積金是短期可以受益的製度項目，而基本養(yang) 老保險製度是長期的製度，參保者至少要在35年後才能享受待遇，住房公積金和基本養(yang) 老保險兩(liang) 者是具有不同屬性的，不能簡單借鑒，所以不建議擴大個(ge) 人賬戶的繳費規模。

　　知情人士表示，中央高層采納了堅持養(yang) 老保險公平共濟性的建議，“多繳多得”最近這一兩(liang) 年間也淡出了中央文件。

　　雖然擴大個(ge) 人賬戶不是未來的改革方向，但名義(yi) 賬戶卻成為(wei) 解決(jue) 當前個(ge) 人賬戶空賬的一劑良藥。

　　名義(yi) 賬戶製度的學名為(wei) “名義(yi) 繳費確定型”，其本質有兩(liang) 點：在融資方式上實行現收現付製，在給付方式上采取繳費確定型。簡而言之，就是以後個(ge) 人賬戶中沒有真實資金，而是對個(ge) 人繳費進行記賬，把繳費和收益都計入賬戶，作為(wei) 未來發放的依據。

　　宋曉梧表示，目前優(you) 選方案仍是保持現有統賬結合製度不變，但基於(yu) 做實個(ge) 人賬戶現實困難，把現在職工繳納的8%個(ge) 人賬戶改為(wei) 名義(yi) 賬戶將達到平穩過渡的效果，並保證製度的社會(hui) 共濟性。

　　名義(yi) 賬戶意味著，未來養(yang) 老保險個(ge) 人賬戶將不再做實而隻是作為(wei) 個(ge) 人參保繳費的權益記錄，養(yang) 老保險基金名副其實地回歸現收現付製。

　　個(ge) 人賬戶走向名義(yi) 賬戶是一個(ge) 向現實妥協的結果。名義(yi) 賬戶雖然可以將空賬合法化，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解財政負擔，但卻無法從(cong) 根本上解決(jue) 個(ge) 人賬戶私有性質與(yu) 社會(hui) 統籌共濟性之間的矛盾。

　　宋曉梧表示，他一直反對在基本養(yang) 老保險製度引入個(ge) 人賬戶，多年來在個(ge) 人賬戶改革實踐中堅持做實做小的原則，此次建議對8%個(ge) 人賬戶實行名義(yi) 賬戶製度，是考慮到維護製度的穩定性和連續性所做的妥協。他說，如果個(ge) 人賬戶能夠縮小到5%，那麽(me) 基本養(yang) 老保險製度共濟性的效果會(hui) 更好。

　　養(yang) 老保險回歸現收現付製?

　　1966年，美國著名學者亨利·艾倫(lun) 在《社會(hui) 保險悖論》這篇論文中提出著名的“艾倫(lun) 條件”(Aaron Condition)。他說，如果人均工資增長率和人口增長率之和超過利率，那麽(me) 引入現收現付的社會(hui) 養(yang) 老保險基金就可改善每個(ge) 人的福利現狀。

　　朱青認為(wei) ，我國的實際國情是滿足艾倫(lun) 條件的，即我國的實際工資增長率和人口增長率之和是遠高於(yu) 實際收益率的，所以我國建立現收現付製度是更有效率的做法，沒有必要建立基金製。

　　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人口與(yu) 勞動經濟研究所助理研究員王新梅長期緊盯養(yang) 老保險個(ge) 人賬戶，她在研究了智利、新加坡以及許多發達國家的積累製養(yang) 老金發展曆程後提出，世界銀行推行的公共養(yang) 老金的私有化改革是基於(yu) 錯誤的假設之上的。

　　王新梅說，在過去20多年的全球性養(yang) 老金改革中，世界銀行等國際金融機構提出的積累製可以應對人口結構老齡化的觀點，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中，都全麵地被所有發達國家所拒絕。

　　中國人民大學中國社會(hui) 保障研究中心副教授楊俊認為(wei) ，從(cong) 1981年啟動的智利個(ge) 人賬戶改革養(yang) 老金待遇水平較低，已經引起參保者的強烈反對;個(ge) 人賬戶製度的激勵功能實際非常有限，很多人都是隻維持最低需要的繳費年限，還有許多人逃離了這一製度。

　　中國社科院學部委員周弘則認為(wei) ，目前有些關(guan) 於(yu) 個(ge) 人賬戶的討論混淆了國家和市場。通常情況下，公共養(yang) 老金也分為(wei) 兩(liang) 層，一是體(ti) 現公平的基礎養(yang) 老金，二是體(ti) 現收入差別的補充養(yang) 老金，有點像我國的個(ge) 人賬戶，兩(liang) 者都是現收現付的，投資部分很少。真正的個(ge) 人賬戶是市場行為(wei) 。

　　從(cong) 統賬結合走向統賬分離

　　鄭功成表示，20多年的時間證明，我國養(yang) 老保險製度改革的一大失誤是在缺乏理性論證的條件下，簡單地將完全私有化的個(ge) 人賬戶引入了基本養(yang) 老保險製度，不僅(jin) 損害了養(yang) 老保險製度應有的公共性與(yu) 穩定性，也造成了一係列的不良後遺症。

　　李珍從(cong) 製度建立伊始就反對在基本養(yang) 老保險中引入個(ge) 人賬戶。她認為(wei) ，城鎮職工基本養(yang) 老保險混入社會(hui) 保險在理論上的困境是個(ge) 人賬戶是私有財產(chan) ，不具保險性質，將它嵌入社會(hui) 保險之中在學理上不通。

　　李珍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正是因為(wei) 在“統賬結合”製度中共有私有產(chan) 權混合，所以實踐中沒有人是由於(yu) 個(ge) 人賬戶製度的設計而願意努力工作且積極參保多繳費，個(ge) 人賬戶的激勵假想理論並沒有實現。

　　“當年想要通過統賬結合來實現基本養(yang) 老保險製度，既要有公平性又要有激勵性的美好願望，在實踐中證明是難以完成的，最後的結果是統賬結合變成了一筆‘混賬’。”宋曉梧說。

　　鄭功成認為(wei) ，簡單地將完全私有化的個(ge) 人賬戶引入了基本養(yang) 老保險製度，不僅(jin) 弱化了公共養(yang) 老金的互助共濟功能，也直接損害了這個(ge) 製度的可靠性、可持續性，還造成了基本養(yang) 老保險製度的地區分割，並使完全個(ge) 人賬戶化的企業(ye) 年金、商業(ye) 養(yang) 老保險沒法得到健康發展。

　　李珍認為(wei) ，實行名義(yi) 賬戶意味著對個(ge) 人賬戶進行“做空”，空賬邁不過的一個(ge) 坎是如何計息。

　　名義(yi) 賬戶和銀行賬戶的根本不同在於(yu) ，儲(chu) 戶是真金白銀拿給銀行，銀行實現投資收益之後給儲(chu) 蓄利息，而名義(yi) 賬戶中是沒有錢的，個(ge) 人交的錢已經拿出給退休人員發養(yang) 老金了。

　　“計息低則賬戶持有人受損，計息高則下一代受損。”李珍說，改革之後，如果還像以前一樣按一年期銀行利率計息的話，參保人是受損的，並且個(ge) 人賬戶養(yang) 老金水平低下;而如果計入較高利息，那麽(me) 很快會(hui) 積累大量的負債(zhai) 。

　　李珍認為(wei) ，與(yu) 社會(hui) 統籌不同，個(ge) 人賬戶上的負債(zhai) 是硬約束的，未來不可能通過計算公式的調整減少養(yang) 老金的支出，這意味著屆時在職一代的負擔會(hui) 更重，會(hui) 拖累中國經濟的發展。

　　因此，李珍建議職工養(yang) 老保險個(ge) 人賬戶從(cong) 社會(hui) 養(yang) 老保險中分離出來，讓參保人建立自願性儲(chu) 蓄養(yang) 老製度，會(hui) 減少因政府幹預產(chan) 生的扭曲。同時，個(ge) 人賬戶的分離還需要其他參量改革來配合，否則製度的收支平衡就會(hui) 出問題。

　　“如果改革之初隻是將國家和企業(ye) 包辦的養(yang) 老保障改為(wei) 社會(hui) 養(yang) 老保險製度，沒有引入個(ge) 人賬戶，再在這個(ge) 製度基礎上推進企業(ye) 年金和商業(ye) 養(yang) 老保險的發展，那麽(me) 我國的養(yang) 老保險製度改革將會(hui) 順利得多。”鄭功成說。

　　自十八屆三中全會(hui) 提出完善個(ge) 人賬戶之後，學界提出了多種完善個(ge) 人賬戶的方案，諸多方案中，從(cong) 統賬結合走向統賬分離被認為(wei) 是一條根本解決(jue) 之道，即將第一支柱中的個(ge) 人賬戶與(yu) 社會(hui) 統籌分離，轉向第二或第三支柱，讓政府的歸政府，市場的歸市場。

　　然而，統賬分離需要對現行製度動“大手術”，尚難以成為(wei) 完善個(ge) 人賬戶的現實選項，養(yang) 老保險改革仍然任重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