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價(jia) 藥“斷供”: 做青光眼手術必備藥物的7支絲(si) 裂黴素，是某家醫院甚至是整個(ge) 西南地區僅(jin) 剩的“珍寶”

　　◆緣何鬧“藥荒”：所涉諸多環節合力“謀殺”的結果

　　一些廉價(jia) 救命藥，由於(yu) 需求量少、生產(chan) 成本高，廠家生產(chan) 不積極

　　目前仍有一些醫院以藥養(yang) 醫，導致一些醫生開處方時“隻開貴的、不開對的”

　　原標題：廉價(jia) 救命藥喊“救命”

　　近日，眼科手術常用藥絲(si) 裂黴素全國斷貨的消息引發輿論關(guan) 注。

　　短缺的廉價(jia) 救命藥不止絲(si) 裂黴素。近幾年，搶救凝血障礙的魚精蛋白、治療重症肌無力的特效藥溴吡斯的明片、兒(er) 童腫瘤常用藥平陽黴素等廉價(jia) 救命藥不時傳(chuan) 出斷貨消息。

　　價(jia) 低又安全有效的藥品在市場上消失，不僅(jin) 給患者造成困惑、增加治療支出，而且容易成為(wei) 醫患關(guan) 係緊張的潛在因素。在新一輪醫改進入攻堅期的當下，廉價(jia) 救命藥的“斷供”耐人尋味。

　　廉價(jia) 藥頻頻“斷供”

　　絲(si) 裂黴素是國內(nei) 眼科界青光眼手術的標配用藥。由於(yu) 其主要生產(chan) 商於(yu) 2014年被收購並停止絲(si) 裂黴素的生產(chan) ，醫療機構一直使用庫存。上海市青光眼學組副組長、複旦大學附屬眼耳鼻喉科醫院眼科主任醫師陳君毅透露，最後一批藥物批號有效期是2016年11月。

　　在第三軍(jun) 醫大學附屬西南醫院眼科青光眼組組長戴超看來，這意味著成千上萬(wan) 名患者將麵臨(lin) 失明危險。

　　戴超向《瞭望》新聞周刊解釋說，青光眼是導致不可逆性失明的首要原因，手術則是治療青光眼的重要手段。而在青光眼手術中，需要在眼部做一個(ge) 外流通道，並且該通道在術後不能迅速愈合，否則無法產(chan) 生引流的效果，這就需要使用抑製疤痕生長的藥物——絲(si) 裂黴素。

　　自上世紀90年代絲(si) 裂黴素開始進入臨(lin) 床，青光眼手術的成功率從(cong) 原來的40%提升到70%以上，因此，絲(si) 裂黴素也成為(wei) 青光眼手術的必備藥物。說到此，戴超指著辦公室冰箱裏的7支絲(si) 裂黴素說：“這是全醫院甚至是整個(ge) 西南地區僅(jin) 剩的‘珍寶’”。

　　另有媒體(ti) 報道，複旦大學附屬眼耳鼻喉科醫院每天開展10多台青光眼手術，年手術量3800餘(yu) 例。眼科醫生們(men) 表示，由於(yu) 缺少絲(si) 裂黴素可用，青光眼手術成功率受到明顯影響，眾(zhong) 多患者麵臨(lin) 失明危險。

　　戴超透露，中華醫學會(hui) 眼科學分會(hui) 青光眼組的醫生們(men) 也通過微信、簽名等方式呼籲恢複生產(chan) 絲(si) 裂黴素，但目前還沒有更多進展。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在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官網搜索“注射用絲(si) 裂黴素”發現，一共有6條國藥準字批準文號，涉及海正輝瑞製藥有限公司、江蘇恒瑞醫藥股份有限公司和上海上藥新亞(ya) 藥業(ye) 有限公司。

　　然而，這3家生產(chan) 企業(ye) 中，一家藥企表示該藥已經停產(chan) ，一家藥企的官網則未發現有注射用絲(si) 裂黴素的相關(guan) 信息，另有一家藥企回應說，自從(cong) 批準文號2014年2月被收購以來，一直未生產(chan) 該產(chan) 品。該藥企同時表示，恢複生產(chan) 需要較長周期。

　　而據記者了解，在我國，青光眼致盲率為(wei) 22.7%，僅(jin) 次於(yu) 白內(nei) 障，占失明總人數的8.8%。戴超說，我國迄今尚無完整的青光眼發病率統計，一般人群中患病率為(wei) 2%，具有家族史的高危人群患病率則達12.7%，40歲以上人群患病率明顯增加。在我國城市和農(nong) 村40歲以上的人群中，大約有920萬(wan) 人患青光眼，其中55%至少一眼失明，18.1%雙眼失明。由此可見，青光眼是影響國人視覺健康的主要威脅之一。

　　顯然，對眾(zhong) 多青光眼患者而言，較長周期的恢複生產(chan) 是其不可承受之重。有微信用戶“JOG”表示，作為(wei) 一名青光眼術後恢複患者，感覺藥品消失了卻沒有相同效果的藥品替代，“想想都害怕，希望相關(guan) 部門盡早解決(jue) ”。

　　絲(si) 裂黴素斷貨還隻是我國廉價(jia) 藥“藥荒”的一個(ge) 縮影。

　　近年來，雖然我國通過建立並完善基本醫療保障體(ti) 係，鼓勵發展醫藥產(chan) 業(ye) 等戰略性舉(ju) 措，在保障藥品可及方麵取得了一定成績，但藥品短缺的問題並未得到根本解決(jue) ，治療重症肌無力的溴吡斯的明片、治療兒(er) 童腫瘤的平陽黴素、心髒手術用藥魚精蛋白、治療心髒衰竭的搶救用藥西地蘭(lan) 注射液等多種廉價(jia) 藥屢屢告急。

　　比如，重症肌無力患者的臨(lin) 床特征為(wei) 部分或全身骨骼肌易疲勞，吞不下食物，慢慢地呼吸困難。溴吡斯的明片是目前唯一可以改善上述症狀的藥物，但這種藥近期買(mai) 不到了。

　　重慶醫科大學附屬兒(er) 童醫院腫瘤外科主任王珊告訴《瞭望》新聞周刊記者，去年醫院一度麵臨(lin) 兒(er) 童腫瘤用藥平陽黴素斷貨的現象，她幾經周折才從(cong) 外省找到幾盒存貨。“現在治療腫瘤的新藥不斷研發出來，價(jia) 格也上去了，但效果不一定相同。平陽黴素價(jia) 格低廉、效果也好，但適用人群小，廠家沒利潤就不會(hui) 再投產(chan) 。”

　　廉價(jia) 藥為(wei) 何鬧“藥荒”

　　企業(ye) 棄產(chan) 廉價(jia) 藥，與(yu) 現行醫藥政策有著千絲(si) 萬(wan) 縷的聯係。

　　業(ye) 內(nei) 人士指出，一些廉價(jia) 救命藥，由於(yu) 需求量少、生產(chan) 成本高，廠家生產(chan) 不積極，這是造成短缺的主要原因。

　　第三軍(jun) 醫大學附屬西南醫院藥劑科主任藥師夏培元表示，確實有一部分廉價(jia) 藥是被藥效更好的藥取代，但更多的廉價(jia) 藥消失，其原因是價(jia) 格太低，製藥、流通、廠商沒有利潤空間，所以不願生產(chan) 、經銷。一般廉價(jia) 藥的替代藥物，要麽(me) 價(jia) 格高，要麽(me) 達不到應有效果。

　　廉價(jia) 藥消失的過程可總結為(wei) “有療效、無‘錢途’、被消失”。比如，以60片裝的前列康普安樂(le) 片為(wei) 例，其30多年來價(jia) 格一直穩定在12.2元，但30多年來，光原料一項，成本就上漲了78倍。這種情況下，生產(chan) 企業(ye) 顯然是越生產(chan) ，越虧(kui) 損，生產(chan) 越多，虧(kui) 損越多。

　　任何一家藥品生產(chan) 企業(ye) 都無法承受賠本生產(chan) 。特別是廉價(jia) 藥的生產(chan) 沒有政府補貼，而且稅收也不低，因此，從(cong) 廉價(jia) 藥生產(chan) 企業(ye) 的角度看，他們(men) 很難隻靠良心和責任運轉。於(yu) 是，大多會(hui) “理性”選擇停產(chan) 。

　　藥廠不生產(chan) 廉價(jia) 藥是一方麵，醫生不愛開廉價(jia) 藥也是一個(ge) 因素。中國醫藥企業(ye) 管理協會(hui) 副會(hui) 長牛正乾指出，藥品是特殊商品，對病人屬於(yu) “剛需”。完全靠市場，藥品生產(chan) 成本上漲，利潤空間下降，藥企不願意生產(chan) ，醫生不願意開方子，價(jia) 格低、用量小的藥品就容易短缺。

　　業(ye) 內(nei) 人士透露，目前仍有一些醫院以藥養(yang) 醫，導致一些醫生開處方時“隻開貴的、不開對的”。雖然現在推動全麵深化公立醫院改革，破除以藥補醫機製，但是某些藥品批發商或醫藥代表仍然會(hui) 通過藥品回扣等方式返還給醫院，對於(yu) 廉價(jia) 藥品，利潤空間很低，同時醫藥銷售人員也對推銷廉價(jia) 藥了無興(xing) 趣。廉價(jia) 藥供求鏈條斷裂便成家常便飯。

　　也有業(ye) 內(nei) 人士表示，公立醫院把持著全國8成左右的藥品銷售終端，麵對眾(zhong) 多藥廠和經銷商，處於(yu) 買(mai) 方壟斷地位。同時又壟斷著處方權，雙重壟斷直接導致了醫院對用藥市場的壟斷。因此廉價(jia) 藥短缺的主要原因在於(yu) 醫院，醫生不愛用，自然就沒有市場需求，藥廠自然不願意生產(chan) 。

　　這意味著，原料市場價(jia) 格走高、原有的醫保招投標和政策限價(jia) 製度影響之外，醫院、醫生、醫藥中間商、藥廠等多個(ge) 環節的各自利益訴求也是造成廉價(jia) 藥危機的因素。換言之，廉價(jia) 藥的“藥荒”是所涉諸多環節合力“謀殺”的結果。

　　於(yu) 是，一個(ge) 耐人尋味的現象是：“消失”的廉價(jia) 藥在改劑型、換包裝等多種“改頭換麵”術後，往往重新“閃亮登場”，隻不過，其售價(jia) 往往大幅攀升。

　　更明白地說，大多數廉價(jia) 藥的“退市”並非真的消失，反而是藥價(jia) 飆升的序幕。

　　突破廉價(jia) 藥“退市”困局

　　廉價(jia) 藥短缺的問題並非我國獨有，西方發達國家至今仍在探索解決(jue) 這一問題。

　　通常而言，藥品短缺管理一般分為(wei) 短缺信息搜集、短缺狀態評估、確認短缺後的應急機製三個(ge) 階段。其核心是要規範藥品短缺管理流程，逐漸建立以早期預警為(wei) 核心的幹預機製。以美國為(wei) 例，對一些重要的抗癌藥建立國家儲(chu) 備庫，眾(zhong) 議院和參議院提出立法建議，賦予美國食品和藥品管理局相應權力，要求製藥公司提前發出藥品供應可能中斷的預警。

　　基於(yu) 發達國家經驗，我國可建立早期預警為(wei) 核心的藥品短缺幹預機製，鼓勵製藥廠商、醫師、患者等利益相關(guan) 方參與(yu) ，強製實施製藥廠商停產(chan) 提前報告製度。鑒於(yu) 我國製藥廠商規模較小、數量較多、市場集中度較低，同品種藥品生產(chan) 廠家較多，應明確要求製藥廠商報告停產(chan) 品種所占市場份額、停產(chan) 原因、生產(chan) 同品種藥品的其他廠家等相關(guan) 信息。

　　此外，我國還可建立藥品短缺信息平台，實時發布短缺信息，使製藥廠商、醫師、患者等利益相關(guan) 方充分了解藥品短缺情況，及時調整自身行為(wei) ，配合政府有效應對藥品短缺。

　　當然，避免廉價(jia) 藥短缺的關(guan) 鍵還要從(cong) 生產(chan) 端入手，通過建立生產(chan) 激勵機製，鼓勵其他廠商擴大生產(chan) ，協助問題廠商恢複生產(chan) ，實行常見短缺品種的定點生產(chan) ，完善藥品儲(chu) 備體(ti) 係、增加臨(lin) 時進口等措施，彌補市場差額，緩解藥品短缺。比如，對於(yu) 廉價(jia) 藥品的生產(chan) 廠家，國家可以進行定點定量生產(chan) ，統購統銷，或建立特殊藥品儲(chu) 備，甚至在資金、稅收等方麵也給予一定的傾(qing) 斜政策和財政補貼等，既讓企業(ye) 產(chan) 銷沒有後顧之憂，又能滿足百姓對廉價(jia) 藥品的需求。

　　此外，在我國現有藥品定價(jia) 與(yu) 招標體(ti) 係下，一旦藥品以低價(jia) 招標並定價(jia) 後進入醫保支付體(ti) 係，即使成本上漲也無法根據市場情況改變價(jia) 格，進而導致廠商幹脆停產(chan) ，這也需要有關(guan) 部門采取措施加以解決(jue) 。

　　為(wei) 有效幹預藥品短缺、保障藥品供應，美國曾頒布《孤兒(er) 藥品法案》《藥品短缺管理指南》等相關(guan) 文件。我國也曾針對藥品短缺出台政策，但這些政策往往缺乏細化指標和問責製度，存在落實難的問題。從(cong) 這個(ge) 意義(yi) 上講，製定並完善相關(guan) 法律法規、規範相關(guan) 利益主體(ti) 的市場行為(wei) ，以突破廉價(jia) 藥“退市”困局，仍然任重道遠。(記者 黎華玲 刊於(yu) 《瞭望》2017年第2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