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期是影響市場主體(ti) 經濟決(jue) 策的基本要素，也是宏觀經濟理論和政策需要關(guan) 注的核心變量。在馬歇爾供需均衡價(jia) 格理論基礎上，諾貝爾獎獲得者、瑞典經濟學家繆爾達爾首次嚴(yan) 謹考查了預期在價(jia) 格形成和市場波動中的作用，並對此後的宏觀經濟理論發展產(chan) 生重要影響。在經濟思想史中，北歐學派事前事後分析、凱恩斯學派比較靜態分析、貨幣主義(yi) 附加預期的菲利普斯曲線等都體(ti) 現著預期的重要性。自上世紀70年代以來，新古典宏觀經濟學以無係統性偏差的“理性預期”代替傳(chuan) 統上“適應性預期”的基本假定，帶來經濟學理論革命性發展，從(cong) 而將預期管理推到了宏觀調控理論與(yu) 實踐的中心位置。

　　經過多年改革開放，我國市場化程度大幅提高，預期在宏觀經濟運行和調控中的重要性明顯提升。進入新常態，經濟增長預期出現轉折性變化，並對居民、企業(ye) 和政府行為(wei) 帶來深刻影響。與(yu) 此同時，深化改革需要密集出台相關(guan) 政策措施，原有製度環境調整加快。市場的發展與(yu) 完善、增長預期的調整和製度環境加速變化相疊加，使得預期管理的重要性更加凸顯。2013年十八屆三中全會(hui) 明確將“穩定市場預期”納入到健全宏觀調控體(ti) 係的框架之中，2015年中央經濟工作會(hui) 議首次提出 “實施宏觀調控要更加注重引導市場行為(wei) 和社會(hui) 心理預期”。適應國內(nei) 外新變化，有針對性地加強和完善我國市場預期管理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yi) 。

　　預期管理在宏觀經濟調控中的重要性快速提升

　　1.經濟主體(ti) 的市場意識伴隨市場深化而顯著增強。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市場化程度逐步提高。當前，工業(ye) 製成品幾乎全部采用市場化定價(jia) ;除個(ge) 別重要基礎性產(chan) 品，能源和原材料大多也實行市場化定價(jia) ;勞動力、土地等要素供給市場化程度明顯提高;利率和匯率正加快推進市場化進程。市場化水平提高使價(jia) 格信號的作用充分顯現。比如，大豆、王米等農(nong) 產(chan) 品期貨價(jia) 格信息已係統性地影響到東(dong) 北農(nong) 戶的種植計劃和生產(chan) 行為(wei) 。中長期通貨膨脹預期對城鎮居民購房行為(wei) 產(chan) 生顯著影響。而工業(ye) 領域激烈的市場競爭(zheng) 使企業(ye) 生產(chan) 計劃更為(wei) 精細，投資對預期利潤更加敏感。上述變化都顯示，經濟主體(ti) 的成本收益分析越來越精細、及時，經濟增長速度、市場供求變化、收入和支出趨勢對企業(ye) 、居民行為(wei) 影響更快速，並進一步對宏觀經濟運行產(chan) 生反饋。

　　2.穩定經濟增長預期難度加大。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後，全球經濟持續低迷、跨境貿易和投資快速萎縮，經濟增長外部環境出現轉折性變化。與(yu) 此同時，國內(nei) 生產(chan) 要素的供給出現趨勢性變化。勞動年齡人口占比持續下降，土地供給麵積縮減、價(jia) 格快速上升，大氣、水體(ti) 和土壤汙染事件頻發，生態和環境約束加強。需求側(ce) 增長潛力明顯下降，汽車和房地產(chan) 需求增速下降，傳(chuan) 統工業(ye) 品消費增速走緩。受供需兩(liang) 方麵的影響，中國經濟增速從(cong) 2012年以來持續下降。在此階段，管理好中長期增長預期顯得格外重要。處理得好，能充分發揮增長潛力、實現中高速增長;處理不好，則可能引起悲觀預期自我實現，導致經濟失速。

　　3.國內(nei) 外經濟互動性前所未有地增強。

　　中國是全球第二大經濟體(ti) 、最大的商品出口國、主要投資目的地國和資金輸出國。中國經濟波動將顯著影響到全球貿易和投資，政策溢出效應明顯。2015年年中，中國資本市場的大幅波動迅速影響到全球大宗商品現貨和期貨價(jia) 格，進而又影響到國內(nei) PPI，對企業(ye) 庫存和投資行為(wei) 帶來反饋。這種內(nei) 外互動、相互激發的情況，成為(wei) 國內(nei) 經濟運行和宏觀調控的新特點。如果不能更好地把握和引導市場預期，一方麵會(hui) 給國際經濟運行帶來不確定性因素;另一方麵，可能會(hui) 在國內(nei) 外投機者的攻擊下造成相關(guan) 部門的損失。該情況在2015年某些金融機構對中國股指期貨的投機中已有所顯現。

　　4.管理預期的金融市場和工具快速發展。

　　隨著市場化程度提高，經濟主體(ti) 利用金融工具分散和對衝(chong) 風險、降低經營中不確定性的需求進一步增強。商品市場中期貨交易的品種和合約種類不斷增加。同時，外匯期貨交易和股指期貨交易也在快速發展。金融工具的發展使經濟係統中難以精確度量的預期正在顯性化、數量化和市場化，同時也將實體(ti) 經濟運行與(yu) 市場預期更加緊密地綁在一起。宏觀經濟主管部門對預期的引導和調整，將以更加明確的形式傳(chuan) 遞到商品和金融期貨等市場上，並進一步影響到千萬(wan) 家企業(ye) 和居民的經濟決(jue) 策。

　　5.推進全麵深化改革需要加強預期管理。

　　十八屆三中全會(hui) 以後，隨著全麵深化改革的穩步推進，相關(guan) 政策措施出台較為(wei) 頻繁。與(yu) 成熟經濟體(ti) 不同，麵對繁重的改革任務和時間要求，我國相關(guan) 政府部門出台政策前溝通時間有限。這會(hui) 導致企業(ye) 和居民預期出現波動，對經濟發展和政府公信力帶來不利影響。比如個(ge) 別地方政府出台的房地產(chan) 調控政策，就帶來一定社會(hui) 問題和交易方的經濟糾紛。未來需要推出的改革措施仍然較多，對於(yu) 涉及麵大、群眾(zhong) 比較關(guan) 注的政策措施，應該加大宣傳(chuan) 和溝通力度，提前引導預期。

　　此外，隨著國際化水平提高，國外宏觀經濟政策對國內(nei) 的影響也越來越重。特別是美國進入加息周期後，全球資本流動可能帶來潛在風險，我國宏觀調控預期管理需要更加關(guan) 注國外的情況。

　　我國宏觀經濟預期管理的現狀和主要問題

　　自1978年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始終在摸索如何在人口眾(zhong) 多、基礎薄弱的社會(hui) 主義(yi) 國家發展市場經濟。經濟實踐對理論和政策不斷提出新要求，“預期管理”就是一個(ge) 重要的方麵。2008年9月，時任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和美國經濟金融界知名人士座談時說：“在經濟困難麵前，信心比黃金和貨幣更重要。”2009年，“穩定預期”首次出現在《政府工作報告》中;2010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到“管理通脹預期”;2011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到“正確引導市場預期”。2013年的十八屆三中全會(hui) 和2015年的中央經濟工作會(hui) 議更加強調了預期管理的重要性。然而，我國預期管理在理論、製度和實踐層麵都存在不足。

　　(一)預期管理研究落後於(yu) 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實踐。

　　預期管理理論雖然在發達國家較為(wei) 成熟，但我國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有自身特點。適應中國國情的預期管理理論仍不成熟，主要有以下幾個(ge) 方麵的原因。

　　一是經濟發展目標多元化，使我國預期管理與(yu) 發達市場國家存在差異。現代經濟學的預期理論，既有一般性的指導意義(yi) ，也有很強的區域性和曆史性。作為(wei) 處於(yu) 轉型期的發展中經濟體(ti) ，我國在保證經濟穩定運行的同時，還需要通過結構性政策，為(wei) 經濟發展創造局部的競爭(zheng) 優(you) 勢進而引導經濟全麵發展。這就遠遠超越發達經濟體(ti) 充分就業(ye) 、物價(jia) 穩定、財政可持續的一般性宏觀管理目標及預期管理要求。

　　二是經濟內(nei) 在結構快速變化，使建立預期管理理論的難度加大。針對凱恩斯主義(yi) 政府幹預思想，盧卡斯認為(wei) ，基於(yu) 曆史數據的經濟預測受製於(yu) 結構變化，不可能真正揭示經濟增長趨勢，政府主導的調控和預期管理也就沒有意義(yi) 。盧卡斯批判有一定局限性，但也揭示預期管理中一個(ge) 重要的問題。在城鄉(xiang) 結構、產(chan) 業(ye) 結構、內(nei) 外需結構快速變化的情況下，發展中國家建立成熟預期管理的理論難度較大。

　　三是部分經濟主體(ti) 行為(wei) 仍未充分市場化，使得相關(guan) 理論在中國適用性受限。我國國有經濟占比較大，其經濟行為(wei) 與(yu) 完善市場經濟體(ti) 係中的企業(ye) 行為(wei) 有一定差異。特別是，國有金融係統的激勵約束機製帶來部分資金配置方向扭曲、效率下降，使經濟體(ti) 係對價(jia) 格信號反應失真。比如，美國金融危機後大量的企業(ye) 破產(chan) ，而我國 “僵屍企業(ye) ”卻難以順利退出。此外，地方政府對經濟發展的介入程度較高，對企業(ye) 市場化決(jue) 策也存在幹擾。我國需要建立起適合自身市場經濟特點的預期管理理論。

　　四是經濟主管部門職能結構與(yu) 發達經濟體(ti) 存在差異。作為(wei) 適應我國發展階段的宏觀管理體(ti) 係，國家發改委、財政部、人民銀行對經濟發展都肩負著責任。同時，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作為(wei) 執政黨(dang) 對於(yu) 經濟管理工作也擁有重要影響力。比如，每年年底的中央經濟工作會(hui) 議都會(hui) 為(wei) 來年經濟工作定下總基調。政治架構和政府組織的差異使得我國在預期管理方麵需要形成自身的特色，國外已有的理論經驗難以直接適用。

　　(二)預期管理製度體(ti) 係仍有待完善。

　　一是經濟總體(ti) 目標和政策安排的信息發布較為(wei) 規範。每年年底，中央都召開經濟工作會(hui) 議，明確來年經濟社會(hui) 發展總體(ti) 目標以及政策安排。來年春季，《政府工作報告》會(hui) 詳細回顧過去一年的經濟運行及政策實施效果，並對當年經濟運行和政策實施提出安排。這兩(liang) 個(ge) 渠道是對經濟增長和政策實施的年度權威性發布。然而，在經濟運行波動頻繁的時期，在中央和國務院層麵缺少及時引導預期的製度化發布渠道。

　　二是經濟主管部門信息發布內(nei) 容和規範程度不一。央行有較為(wei) 規範的信息發布程序，但內(nei) 容仍不夠豐(feng) 富，引導市場預期的作用有待加強。財政部和國家發改委對年度計劃和中長期規劃有較為(wei) 詳細的信息披露。轉型期經濟波動較大，政策出台較為(wei) 頻繁，經濟主管部門需要有更加頻繁的發布機製以回應經濟運行和改革中的熱點。自2016年以來，國家統計局將通過記者招待會(hui) 發布數據的頻率提高到了月度。這對及時與(yu) 市場進行有效溝通產(chan) 生了積極效果。然而，一些重大的進度數據，如服務業(ye) 的月度運行情況仍未發布。

　　三是與(yu) 市場溝通協調不足，服務意識仍需進一步加強。一些部門與(yu) 市場溝通意識不強，出台相關(guan) 政策時缺乏透明度，習(xi) 慣於(yu) “半夜雞叫”，既損害政府公信力，也影響到市場預期。有的部門披露數據或者出台政策之後，相關(guan) 解讀未能立即跟進，而市場上的解讀又千差萬(wan) 別，導致預期混亂(luan) 。

　　此外，由於(yu) 協調不足，宏觀經濟管理部門間存在發布信息數據不一致的情況。特別是，部委直屬研究機構參與(yu) 解讀本部門相關(guan) 政策，有時也增加了市場理解、分辨政府信息的難度。

　　(三)預期管理的金融和市場工具仍有限。

　　我國市場經濟建設仍不完善，一些重要的預期管理工具仍不足，主要表現為(wei) 以下幾個(ge) 方麵。

　　一是國債(zhai) 收益率曲線仍不完善。國債(zhai) 收益率曲線既是不同期限資金市場價(jia) 格的重要反映，也是央行貨幣政策的重要工具變量。國債(zhai) 發行規模小、期限結構單一、交易所市場與(yu) 銀行間市場分割等原因使我國國債(zhai) 收益曲線還不完善，引導不同期限資金利率的功能發揮不足。

　　二是金融和商品期貨市場仍不夠發達，遠期價(jia) 格發現功能不足。預期管理需要市場主體(ti) 和政策部門能夠相對精確地評估未來的經濟信號。遠期價(jia) 格的基礎市場不完善，既無法充分評估市場預期，也不能積極對其實施有效幹預。

　　三是評級和金融衍生品市場不發達，精確判定和識別風險能力有限。發達市場的評級機構會(hui) 對政府和企業(ye) 的風險狀況進行評估。雖然這些機構也存在一定誤導性，但總體(ti) 上仍能提供數量化的顯性指標。同時，信貸違約掉期合約等金融衍生品的價(jia) 格也對貸款人信用以及市場對其信心提供了一個(ge) 參考。上述這些指標都可為(wei) 預期管理提供基礎性數據。但我國評級和金融衍生品市場不發達，影響到市場主體(ti) 對風險的識別。

　　加強和完善市場預期管理的建議

　　我國市場經濟建設仍在進一步推進，從(cong) 發達國家經驗看，厘清部門預期管理職能、建立完善製度、加強市場溝通、增加決(jue) 策過程透明度，是各國普遍遵守的原則。加強和完善預期管理，需立足國情吸收國際先進經驗，重點應推進以下工作。

　　1.構建宏觀調控預期管理的製度化體(ti) 係。形成製度化的預期管理體(ti) 係，明確不同領域預期管理的主體(ti) 和市場溝通主渠道。可由國務院作為(wei) 宏觀調控預期管理的總渠道，並設立政府經濟事務發言人。在美國，政府經濟事務發言人是財政部部長。我國可根據國情指定合適人選，就重大的熱點難點問題與(yu) 國內(nei) 外市場進行溝通。以央行作為(wei) 經濟增長預期和貨幣政策信息發布的主渠道。同時，財政部、國家發改委等機構需在本領域內(nei) 構建信息發布和kaiyun电子平台的穩定機製和渠道。在發達市場經濟國家，信息和政策發布製度本身，也會(hui) 成為(wei) 預期管理的重要組成部分。比如，美聯儲(chu) 也會(hui) 變更慣例，提前發布相關(guan) 信息和政策，但僅(jin) 在極少數危機情況下才這樣做。其根本性的考慮在於(yu) ：如果出現類似情況，市場將期待美聯儲(chu) 再次打破慣例，或者試圖以打破慣例的程度預判經濟危機的程度。我國應該建立預期管理的慣例和製度，擴大對市場發布的信息量。

　　2.加強與(yu) 市場的溝通與(yu) 協調。發達市場經濟國家政策製定透明度較高。美聯儲(chu) 在前一年就公布下一年議息會(hui) 議時間表，每次議息會(hui) 議後還會(hui) 公布紀要，對人們(men) 判斷貨幣政策有很強指引性。在製度性安排之外，美聯儲(chu) 主席還會(hui) 就相關(guan) 問題單獨約記者進行溝通，以獲得更廣泛和直接的傳(chuan) 播。我國受計劃經濟思維影響，政府部門與(yu) 市場溝通不足，從(cong) 而影響到政策實施效力。提高政策製定透明度，要建立起雙向信息傳(chuan) 遞渠道，使市場信息及時傳(chuan) 遞到決(jue) 策層和預期管理的主體(ti) 。

　　3.進一步開發和利用各種預期管理和引導工具。提升景氣指數、信心指數等指標對預期管理的支撐能力。加快評級市場的建設與(yu) 規範，穩步推進金融衍生品市場建設。充分挖掘金融市場的信息，比如國債(zhai) 收益率曲線、各種商品期貨、金融資產(chan) 及金融衍生品價(jia) 格或指數，跟蹤好市場的預期變化，及時做好政策的調整和市場溝通工作。加強對國外相關(guan) 預期管理指標的分析和研判，關(guan) 注其與(yu) 國內(nei) 預期相互影響的機製，提升宏觀調控預調、微調的有效性。更多通過影響市場指標傳(chuan) 遞政府調控意圖，逐步形成預期引導的慣例和機製。

　　4.加強宏觀調控預期管理的研究。預期管理理論仍在發展中，操作實踐在各國也有所不同。比如，是實行更加關(guan) 注預期的貨幣政策固定目標製，還是給央行留出一定的自主權，在不同國家就有所不同。作為(wei) 轉型經濟的發展中國家，中國自身特點鮮明，直接借用發達國家的理論難以解釋實際中的情況。需要根據形勢的發展，加強宏觀調控理論研究，在實踐中形成適合中國具體(ti) 國情的預期管理理論框架。另一方麵，預期管理的目的是有效引導市場，前提是經濟主管部門能夠客觀地把握經濟形勢。美聯儲(chu) 有龐大的經濟學家群體(ti) ，這也是其把握全球經濟動態合理引導預期的先決(jue) 條件。我國相關(guan) 調控部門雖然也有一定的研究力量，但是與(yu) 中國經濟體(ti) 量以及麵臨(lin) 的經濟調控任務相比，仍顯不足。

　　(作者單位：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宏觀經濟研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