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向世界、走向世界的前提是認識世界、了解世界。在這方麵，早期來到中國、對中國友好的西方傳(chuan) 教士做出了一定貢獻。本文所涉及的，就是明末清初來到中國的兩(liang) 位西方傳(chuan) 教士用中文描繪世界圖景的著作——明末來華的艾儒略所寫(xie) 的《職方外紀》、清初來華的南懷仁所寫(xie) 的《坤輿圖說》。

　　最早的描繪世界圖景的一部奇書(shu)

　　1623年，來華的意大利傳(chuan) 教士艾儒略完成《職方外紀》一書(shu) ，當年秋付梓。這是第一本用中文寫(xie) 的世界地理著作。全書(shu) 共五卷，卷一至卷四曆述世界各大洲及其主要國家的情況，卷五為(wei) 四海總說，專(zhuan) 述海洋知識，分海名、海島、海族、海產(chan) 、海狀、海舶。全書(shu) 介紹了鮮為(wei) 中國人所知的大陸國家42個(ge) 、島國21個(ge) 、海洋名稱27個(ge) 。

　　《職方外紀》的價(jia) 值和意義(yi) ，突出表現在以下幾點：

　　其一，首次向中國人介紹了歐洲的世界地理學說，包括地圓說、地心說、五帶說以及地球上陸地、海洋狀況，16世紀世界各國狀況。首次向中國人介紹了“洲”的概念，以前中國人所寫(xie) 的地理書(shu) 和遊記(如趙汝適的《諸蕃誌》、張燮的《東(dong) 西洋考》)，都沒有洲的概念。在《職方外紀》中，艾約瑟引入了“五洲”的概念，並在各洲總說下列出了各個(ge) 國家的名稱及其概況，這對中國傳(chuan) 統的地理觀念形成了巨大的衝(chong) 擊。

　　其二，首次向中國人介紹了哥倫(lun) 布(“閣龍”)發現新大陸及麥哲倫(lun) 的環球航行，並指明了從(cong) 歐洲到中國的兩(liang) 條海路。

　　其三，在寫(xie) 法上，為(wei) 了吸引中國讀者，《職方外紀》特別注意選擇介紹一些世界各地的“奇事”“奇人”“奇獸(shou) ”“奇觀”，書(shu) 中所寫(xie) 到的奇聞異事、奇風異俗為(wei) 讀者描繪了一幅瑰麗(li) 的世界圖景。這些不僅(jin) 大大擴展了中國人的眼界，而且有助於(yu) 中國人世界意識的形成。

　　但就是這樣一部世界地理著作，在晚明激發了一些士人的好奇心，得到了高度評價(jia) 和讚揚，在清代卻並未得到應有的重視。看看《職方外紀》在後世的影響，也許能從(cong) 一個(ge) 側(ce) 麵看出近代中國之命運。

　　《明史·藝文誌》地理類書(shu) 目中，列入的歐洲人專(zhuan) 著僅(jin) 見兩(liang) 種，其中之一即為(wei) 《職方外紀》，說明這部著作在清初還受到重視。

　　成書(shu) 於(yu) 乾隆五十二年(1787)的《清朝文獻通考》對《職方外紀》的評價(jia) 是：“至意達裏亞(ya) (意大利)人所稱天下為(wei) 五大洲，蓋沿於(yu) 戰國鄒衍裨海之說……彼所稱五洲之說，語涉誕誑。”認為(wei) 《職方外紀》內(nei) 容荒誕無稽，根本就不相信五大洲學說。

　　乾隆欽定的《四庫全書(shu) 總目提要》對《職方外紀》的評價(jia) 是：“所述多奇異……然天地之大，何所不有，錄而存之，亦足以廣異聞也。”

　　官修史書(shu) 態度如此，私人著述又如何呢?同樣也對西方地理學說采取了無視和否定的態度。

　　比如，清初最負盛名的地理著作——顧炎武的《天下郡國利病書(shu) 》中就看不到一點西方地理學的影響。

　　18世紀中葉，身為(wei) 澳門同知的兩(liang) 位官員合著的《澳門紀略》，雖然抄錄了許多《職方外紀》的資料，但同樣否認西方的世界地理觀念。

　　19世紀40年代魏源所寫(xie) 的《海國圖誌》，抄錄了《職方外紀》百分之八九十的內(nei) 容，但他同樣否認了地球分為(wei) 五大洲的說法，仍然堅持中國是天下中心的說法。在《職方外紀》成書(shu) 200多年後，傳(chuan) 統觀念依然如此根深蒂固，國人世界地理觀念反而不如明末，怎不令人感慨?

　　皇帝老師所寫(xie) 的世界地理著作

　　在《職方外紀》出版半個(ge) 多世紀後的1674年，《坤輿圖說》麵世。作者是比利時傳(chuan) 教士費迪南·弗比斯特，漢文名字叫南懷仁，字勳卿，又字敦伯。他於(yu) 1658年來到中國，因精通科學和技術，撰寫(xie) 了大量的天文、地理著作並擅長製造火炮，受到中國人的尊敬和讚揚。他是康熙皇帝的科學啟蒙老師，深得皇帝的信任。

　　《坤輿圖說》是對南懷仁同年編撰的世界地圖——《坤輿全圖》的解說。凡二卷，上卷自然地理，下卷人文地理，卷末附《異物圖》(介紹世界珍禽異獸(shou) ，並有圖示)和《七奇圖說》(介紹世界古代的七大奇跡)。書(shu) 中主要內(nei) 容是對《職方外紀》的縮寫(xie) 和增補，但是又有著顯著的不同。

　　其一，引進自然地理學，對地球的形狀，環繞地球運動的月球所造成的潮汐周期運動，大氣潮濕經濃縮形成雲(yun) 雨，不同氣候造成文化的區域差異，人類賴以生存的河流的起源、山脈的形成、空氣的運動等自然現象做了係統解釋，這是《職方外紀》所沒有的。

　　其二，《坤輿圖說》批評中國人對於(yu) 自然現象的迷信態度，批駁有關(guan) 月食的錯誤說法，甚至攻擊古代傳(chuan) 統的宿命論：地震是由蛟龍造成的，或者巨大的海龜馱著大地使之平衡。這本書(shu) 對地震現象做出了合乎科學的解釋。

　　其三，正如書(shu) 名所揭示的，《坤輿圖說》是一本圖文並茂的世界地理著作，不僅(jin) 文字引人入勝，而且在書(shu) 末附有圖集，其中有23種珍奇動物的圖，一艘巨大的在海上航行的船，還有世界七大奇觀和一個(ge) 古羅馬的競技場，容易對讀者形成巨大的視覺衝(chong) 擊。這也是《職方外紀》所沒有的。

　　《坤輿圖說》雖然兩(liang) 次輯入皇家叢(cong) 書(shu) ——《古今圖書(shu) 集成》和《四庫全書(shu) 》，但是官方對書(shu) 中的內(nei) 容卻抱有懷疑態度。《四庫全書(shu) 總目提要》卷七一史部地理類四載：“《坤輿圖說》二卷，內(nei) 府藏本。國朝南懷仁撰。懷仁，西洋人，康熙中官欽天監監正。是書(shu) 上卷自《坤輿》至《人物》，分十五條，皆言地之所生。下卷載海外諸國道裏、山川、民風、物產(chan) ，分為(wei) 五大洲，而終之以西洋《七奇圖說》。大致與(yu) 艾儒略《職方外紀》互相出入，而亦時有詳略異同。”然後引述東(dong) 方朔《神異經》和周密《癸辛雜識》的記載，接著評論道：“此書(shu) 記此事亦全與(yu) 相合，疑其東(dong) 來以後，得見中國古書(shu) ，因依仿而變幻其說，不必皆有實跡。然核以諸書(shu) 所記，賈舶之所傳(chuan) 聞，亦有曆曆不誣者。蓋雖有所粉飾，而不盡虛構。存廣異聞，固亦無不可也。”可以看出，四庫館臣對《坤輿圖說》的內(nei) 容是半信半疑。

　　私家著述的態度又如何呢?張潮《虞初新誌》卷19收入了《七奇圖說》，王士禎《池北偶談》第24卷引用了七大奇跡的故事，《澳門紀略》大量引用了《坤輿圖說》對珍禽異獸(shou) 的描述。但是他們(men) 隻是對奇聞異事充滿好奇，卻對書(shu) 中介紹的世界地理學說視而不見。

　　南懷仁應該對康熙皇帝世界視野的形成有巨大的影響。康熙晚年，已經掌握了大量的地理知識，並且經常探討中國和歐洲的海上交往，他甚至預言：“海外如西洋等國，千百年後，中國恐受其累，此朕逆料之言。”不幸的是，後麵的曆史被康熙皇帝言中。但是無論是皇位繼承者，還是中國知識界，都普遍缺乏憂患意識和危機感，都把他的警告當作耳邊風。

　　自從(cong) 明末以來，傳(chuan) 教士編繪的世界地圖、撰寫(xie) 的世界地理著作不絕如縷，然而中國知識界卻是持懷疑態度，“視同鄒衍談天，目笑存之而已”。日本學者稻葉君山曾直言不諱地指出：“艾儒略所著之《職方外紀》、南懷仁所著之《坤輿全圖》，皆足以啟發當時中國人使知世界大勢，然中國人等閑視之，不精求也。”人們(men) 常說，落後就要挨打，卻很少有人深刻反思，究竟是什麽(me) 導致落後。回顧世界地理知識輸入中國的曆程，不正說明缺乏危機和憂患意識，不了解世界大勢，閉目塞聽、坐井觀天導致中國閉塞落後嗎?到鴉片戰爭(zheng) 隆隆炮聲響起來後，最高統治者道光皇帝居然不知道交戰對手英國在世界的哪個(ge) 角落，對外部世界的無知，到了驚人的程度。雖然林則徐、魏源他們(men) 開始睜眼看世界，但時間未免太晚，而付出的代價(jia) 也實在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