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判斷決(jue) 定中國經濟走勢的兩(liang) 個(ge) 基本因素是“增長模式”和“體(ti) 製機製”，這兩(liang) 個(ge) 因素又和兩(liang) 個(ge) 基本問題相關(guan) ，就是“市場經濟為(wei) 什麽(me) 優(you) 於(yu) 計劃經濟”以及“政府的功能究竟是什麽(me) ”。

　　同學們(men) 希望我來分析2017年的經濟形勢，解讀政府2017年的經濟政策，以及特朗普上台後對華政策對中國的影響。我的回答是，在[解讀]這些具體(ti) 問題之前，先要對中國麵臨(lin) 的基本問題有一個(ge) 清晰的認識，否則一切無從(cong) 談起。

　　在我看來，決(jue) 定中國經濟走勢的基本因素是兩(liang) 個(ge) ：[增長模式]和[體(ti) 製機製]。我準備從(cong) 這兩(liang) 個(ge) 因素的角度來分析當前的經濟形勢。

　　中央領導確定，2017年的的經濟工作要以[著力供給側(ce) 結構性改革]為(wei) 主線。今年中國經濟能否更好地實現[三去一降一補]的任務，建立我們(men) 所期望建立的[新常態]，就取決(jue) 於(yu) 這一主線的執行情況。

　　這條主線可以分解為(wei) [供給側(ce) ]和[結構性改革]兩(liang) 個(ge) 部分。我們(men) 先說[供給側(ce) ]的問題。

　　1/為(wei) 什麽(me) 要從(cong) [供給側(ce) ]找問題和尋對策?

　　[供給側(ce) ]是對應[需求側(ce) ]的概念，為(wei) 什麽(me) 尋找問題和對策的著眼點要從(cong) [需求側(ce) ]轉向[供給側(ce) ]?要回答這個(ge) 問題，必須了解宏觀經濟學分析經濟走勢的基本框架。

　　這個(ge) 框架實際上是央行副行長易綱在[中國經濟50人論壇2016年年會(hui) ]上提出來的，我有一點改進：

　　在上圖中，總需求、經濟活動總量Y、總供給三個(ge) 方麵是恒等的。按照凱恩斯主義(yi) 的說法，總供給受限於(yu) 總需求。而需求是由消費、投資、淨出口構成的，因為(wei) 有各種偏好使得有一些人隻消費了其收入的一部分，所以總需求往往低於(yu) 總供給。在這種情況下，凱恩斯主張用擴張性的宏觀經濟政策包括財政政策、貨幣政策創造補充的需求，把GDP增長率拉上去。

　　從(cong) [供給側(ce) ]去看，推動經濟增長的基本上是三個(ge) 因素：新增勞動、投資和效率提高(Y=A·Kβ·L1-β)。[供給側(ce) ]因素正常發揮，就決(jue) 定了潛在增長率。而通過擴張性的或緊縮性的宏觀經濟政策去調節需求，繼而拉動或抑製供給，就是所謂的實際增長率。現在中國經濟的實際增長率到底是高於(yu) 潛在增長率，還是低於(yu) 潛在增長率，有很大爭(zheng) 論。

　　過去十來年流行的辦法是從(cong) [需求側(ce) ]分析出發，斷定GDP增速下行的根本原因是消費、投資、淨出口[三駕馬車]乏力。由此得出的對策是：靠增加投資提升增長速度。

　　這種分析法的理論誤區在於(yu) ，誤用凱恩斯主義(yi) 的短期分析框架去分析長期問題。在實際經濟生活中長期使用刺激政策的後果是投資回報遞減、杠杆率不斷推高和資產(chan) 市場泡沫生成。從(cong) 中國實際來看，這個(ge) 做法是不可能長期有效的，而且副作用很大。

　　許多經濟學家認為(wei) ，應當從(cong) [供給側(ce) ]的三因素分析長期發展趨勢和尋找對策，這種分析對於(yu) 中國過去的高速增長和目前的增速下降都有很強的解釋力。由此得出對策：著力提高供給側(ce) 的質量，即實現經濟增長的驅動力從(cong) 增加投資轉向提高效率(TFP)。

　　2/為(wei) 什麽(me) 要強調著力進行[結構性改革]

　　提高供給質量，優(you) 化經濟結構，實現發展方式轉型已經提出二、三十年。多年來提出的口號[圍繞提高經濟效益，走出一條經濟建設的新路子](1981)、[轉變經濟增長方式](1995)、[跨越中等收入陷阱](2012)、[引領新常態](2014)和[供給側(ce) 結構性改革](2015)，講的都是同一回事。

圖為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著名經濟學家吳敬璉

　　其實，我們(men) 在總結[十五](2001-2005)經驗和製定[十一五](2006-2010)規劃時已經得出結論，發展轉型成效不大的原因，是存在[體(ti) 製性障礙]。其中最主要的障礙，是政府繼續在資源配置中起決(jue) 定性的作用，因而不可避免地出現資源錯配和結構扭曲。實現成功轉型的關(guan) 鍵，在於(yu) 破除這種體(ti) 製性障礙，建立起好的體(ti) 製。

　　隻有通過全麵深化改革，才能建立起一套能夠實現資源有效配置和激勵創新創業(ye) 的體(ti) 製機製。所以正確的方針應當是：在穩住大局、保證不發生係統性風險的條件下，全力以赴，推進改革。

　　從(cong) 以上兩(liang) 方麵的考慮出發，形成了[著力供給側(ce) 結構性改革]的方針。

　　3/經濟形勢穩定好轉，取決(jue) 於(yu) 更好地推進[供給側(ce) 結構性改革]的進展

　　在過去一年中，糾正資源的誤配，實現[三去一降一補]([去產(chan) 能、去庫存、去杠杆、降成本、補短板])的工作在[去產(chan) 能]、[去庫存]、[補短板]等三個(ge) 方麵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是與(yu) 此同時，經濟運行中仍然存在不少突出問題。

　　比如拿[去產(chan) 能]來說，鋼鐵產(chan) 能是去了很多，但是2016年鋼產(chan) 量是增長的，沒有下降，而且最近期間鋼鐵企業(ye) 都盈利了，看來2015年第四季度和2016年第一季度的刺激政策還是起了作用。而且，信用擴張和貨幣超發使得總需求非常旺盛，以至於(yu) 房價(jia) 猛漲。在一些方麵，這種做法的負效應表現得非常突出，最突出的負效應是杠杆率不[去]反[加]，使金融體(ti) 係的係統性風險突顯。

　　我以為(wei) ，2016年[三去一降一補]得失互見的主要原因，在於(yu) 結構性改革的推進還不夠快和不夠實，因而市場還不能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jue) 定性作用，通過激勵創新和獎優(you) 罰劣、優(you) 勝劣汰，達到優(you) 化經濟結構、提升供給效率的目標，而隻能主要依靠行政手段去實現[三去一降一補]。

　　其中[去庫存]、[去產(chan) 能]就是層層下指標，然後要求企業(ye) 簽定去產(chan) 能的責任書(shu) ，負責按照下達的指標[去產(chan) 能]。[補短板]、扶植高新技術的主要辦法是設立各種扶持基金，給企業(ye) 貸款或補貼，以至於(yu) 出現了[新能源汽車騙補]一類問題。還有一些技術雖有創新，但付出了過高的成本。比如行政部門力推的第三代移動通信標準TD-SCDMA，據說花了2000多億(yi) 元。我們(men) 國家很需要創新，但是支撐不了用那麽(me) 高的成本的創新。

　　什麽(me) 是[結構性改革]?結構性改革(structuralreform)的原意，是指市場經濟條件下某些製度架構和政府規製架構的改革，即我們(men) 所說的體(ti) 製改革，特別是政府職能的改革。

　　時任IMF首席經濟學家的拉詹(R.Rajan)曾經在2004年言簡意賅地解釋過什麽(me) 是結構性改革。他說：[許多經濟問題是由市場運行中的問題造成的，而不是因為(wei) 資源短缺，或者總需求不足。在大多數經濟學家眼中，此時顯然需要進行結構性改革，即改變左右市場行為(wei) 的製度架構和監管架構。]

　　所以，[結構性改革]不可與(yu) [經濟結構調整]或[調結構]混為(wei) 一談。在當前統一開放、競爭(zheng) 有序的市場體(ti) 係還沒有完全建立的條件下，在糾正資源錯配的過程中一定程度地運用行政手段是難以避免的。但是也一定要清醒地認識到，由於(yu) 行政機關(guan) 並沒有確定什麽(me) 是最優(you) 經濟結構的能力，用行政手段進行資源再配置具有很大的局限性，甚至有不小的副作用。

　　我讚成習(xi) 近平總書(shu) 記在2016年5月中央財經領導小組會(hui) 議上做出的論斷：[供給側(ce) 結構性改革的本質屬性是深化改革]。

　　在當前的情況下，出路就在於(yu) 切實推進改革，使市場能夠在稀缺資源的配置和再配置中起決(jue) 定性的作用。推進改革，使市場在稀缺資源的配置和再配置中起決(jue) 定性的作用

　　4/切實推進改革

　　在2016年，中共中央和國務院在十八屆三中全會(hui) 製定的全麵深化改革頂層設計、路線圖和時間表的基礎上，發布了多方麵改革的指導意見和實施方案。有關(guan) [四梁八柱]改革的文件大體(ti) 齊備了。

　　許多文件規定的改革方向明確、措施得當。問題在於(yu) ，它們(men) 的執行不夠有力。2017年要做的，是在執行上花更大的力氣。它們(men) 的貫徹落實，將為(wei) 我國的資源有效再配置和供給效率提高提供堅實的製度基礎。在這幾年發布的幾百個(ge) 改革文件當中，我挑選三個(ge) 重要的說一說。

　　價(jia) 格改革2015年10月，中共中央和國務院發布了《關(guan) 於(yu) 推進價(jia) 格機製改革的若幹意見》，要求在2017年，把競爭(zheng) 性領域和競爭(zheng) 性環節的價(jia) 格要基本放開。文件裏有一個(ge) 很重要的要求，就是要[逐步建立競爭(zheng) 政策的基礎性地位](在過去幾十年裏，處於(yu) 經濟政策基礎性地位或中心地位的，是政府直接介入資源配置的[選擇性產(chan) 業(ye) 政策])。《意見》部署的這項改革極其重要，規定的步驟也完全可行。但是實施起來有許多困難和障礙。現在雖然時間已經很緊迫，離原定目標還有相當大的距離。

　　貫徹競爭(zheng) 政策另一個(ge) 重要文件，是2016年6月國務院發布的《關(guan) 於(yu) 在市場體(ti) 係建設中建立公平競爭(zheng) 審查製度的意見》，要求從(cong) 當年7月1號開始對所有新出台的政策預先進行公平競爭(zheng) 審查，如果有違反公平競爭(zheng) 原則的地方，必須進行修改才能出台。接著還要進一步對原有的各種政策和製度進行公平競爭(zheng) 審查，凡是不符合公平競爭(zheng) 原則的，都要改掉。這是一個(ge) 令人鼓舞的文件，但是執行力度還有待加強。

　　依法保護產(chan) 權2016年11月4日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關(guan) 於(yu) 完善產(chan) 權保護製度依法保護產(chan) 權的意見》，提出了一些重要原則和要求，例如：[統籌研究清理、廢止按照所有製不同類型製定的市場主體(ti) 法律和行政法規，開展部門規章和規範性文件專(zhuan) 項清理，平等保護各類市場主體(ti) 。加大對非公有財產(chan) 的刑法保護力度。][堅持有錯必糾，抓緊甄別糾正一批社會(hui) 反映強烈的產(chan) 權糾紛申訴案件，剖析一批侵害產(chan) 權的案例。]這是很迫切的，但是做起來不容易，很多案子沒有判決(jue) 就把財產(chan) 處理了。[嚴(yan) 格遵循法不溯及既往、罪刑法定、在新舊法之間從(cong) 舊兼從(cong) 輕等原則，以發展眼光客觀看待和依法妥善處理改革開放以來各類企業(ye) 特別是民營企業(ye) 經營過程中存在的不規範問題。]如果用新的法律處理在該法律訂立以前發生的行為(wei) 是不對的，因而這個(ge) 文件強調了要[嚴(yan) 格遵循法不溯及既往]原則。

　　這些規定都是非常好的，我們(men) 需要認真地去研讀，並且想辦法盡自己的可能去推動它們(men) ，使它們(men) 能夠實現。這中間會(hui) 有許多障礙和困難，但是不克服這些障礙和困難，不推進改革，不建立良好的法治環境和有利於(yu) 平等競爭(zheng) 的體(ti) 製，發展中的問題我認為(wei) 是解決(jue) 不了的。

　　2017年的中國經濟到底會(hui) 怎麽(me) 樣，取決(jue) 於(yu) 我們(men) 的工作，特別是全麵深化改革的推進狀況。當然，改革推進得好不好，領導具有決(jue) 定性的作用。但是，我們(men) 每一個(ge) 公民，每一個(ge) 從(cong) 業(ye) 者，也都有一份督促和踐行的責任，盡量把事情做好。

　　來源：吳敬璉教授在中歐國際工商學院的最新演講內(nei)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