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下半年以來，關(guan) 於(yu) 中國社會(hui) 保險製度費率過高的議論很是熱鬧。為(wei) 此而提出的種種對策中，要數2015年中央財經工作會(hui) 議的說法最為(wei) 直截了當：“要降低社會(hui) 保險費，研究精簡歸並‘五險一金’”。就以上“頂層”的說法而言，“降費”已經不陌生，而“精簡歸並”則是一張新麵孔。

　　作為(wei) “降費”和“精簡歸並”的改革目標的“五險一金”，通常是指中國社會(hui) 保險製度的外延，包括養(yang) 老保險、醫療保險、失業(ye) 保險、工傷(shang) 保險、生育保險和住房公積金等6個(ge) 子項目。本文要討論的問題有二，即各項社會(hui) 保險“降費”的空間和“精簡歸並”的可能性，但把重點放在“精簡歸並”上。

　　中國的社會(hui) 保險繳費率高，是個(ge) 絕對的事實。若不帶住房公積金玩，可能會(hui) 進入世界TOP 10;若帶上住房公積金，那就進入TOP 3，甚至在諸多的“世界之最”中再加上一個(ge) 。

　　但是，應該注意的是，造成“繳費率高”的政策後果的原因是很複雜的。其中一個(ge) 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國勞動階層的工資普遍偏低。然而，要“確保”各項社會(hui) 保險得以實施，總費用則是需要保持一定規模的。這樣，規模得到保證的總費用分攤到用人單位和勞動者個(ge) 人頭上，必然就不會(hui) 太少。這些“不會(hui) 太少”的分攤與(yu) 本來就偏低的工資相比，費率高就成了必然。反過來說，中國的社會(hui) 保險費率雖高，但因為(wei) 工資低，收繳的資金卻並不是像想象的那麽(me) 多，一些保險項目還需要政府再加補貼。所以，看起來是再分配出了問題，但其實真正的原因可能在初次分配。在這樣的背景下，若論降費，其實空間並不大。

　　當然，近年來，社保降費已經成為(wei) 一種趨勢。2015年2月底，人社部、財政部發出通知：“從(cong) 2015年3月1日起，失業(ye) 保險費率暫由現行條例規定的3%降至2%。”6月24日，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召開常務會(hui) 議，再次決(jue) 定從(cong) 10月1日起，將工傷(shang) 保險平均費率由1%降至0.75%，將生育保險費率從(cong) 不超過1%降到不超過0.5%。由此可見，僅(jin) 2015年，失業(ye) 、工傷(shang) 和生育三項保險，就降低了大約1.75%。

　　進入2016年，社會(hui) 保險降費是否還有餘(yu) 地?先看已經實行了降費的失業(ye) 保險和工傷(shang) 保險：2014年，失業(ye) 保險的基金累計結存4451億(yi) 元，工傷(shang) 保險基金累計結存1129億(yi) 元。但是，這些積累可能是以“應保未保”為(wei) 代價(jia) 的。2014年，在參加失業(ye) 保險的17043萬(wan) 人中，隻有207萬(wan) 人領取了失業(ye) 保險金，後者占前者的比重是1%。在參加工傷(shang) 保險的20639萬(wan) 人中，僅(jin) 有198萬(wan) 人享受了工傷(shang) 保險待遇，後者占前者的比重也是1%。如果要讓這兩(liang) 項保險真正發揮作用，恐怕降費的回旋餘(yu) 地也不大。

　　再看養(yang) 老保險和醫療保險：僅(jin) 以城鎮職工基本養(yang) 老保險為(wei) 例，其實從(cong) 改革後，一直都在靠財政補貼支撐。2014年，各級財政補貼已達3548億(yi) 元，已占整個(ge) 養(yang) 老金支出的16%。再看城鎮基本醫療保險，2014年收入9687億(yi) 元，支出8134億(yi) 元，支出已占到收入的84%。同時，收入和支出的增長幅度分別為(wei) 17.4%和19.6%，後者大於(yu) 前者2.2個(ge) 百分點，這樣的發展趨勢恐怕也不容樂(le) 觀。這兩(liang) 項保險，若不考慮加入外部財力(譬如中央財政補貼、國企利潤劃撥，等等)，僅(jin) 在保險框架內(nei) 琢磨降費，也同樣不具備降費的空間。

　　繼續降費沒戲，那就看看“精簡歸並”。這可能要從(cong) 上個(ge) 世紀50年代就已經達成了國際共識的社會(hui) 保障製度暨社會(hui) 保險製度的外延說起。1952年國際勞工大會(hui) 通過的《社會(hui) 保障(最低標準)公約》規定了10個(ge) 社會(hui) 保障項目，其中疾病津貼、傷(shang) 殘津貼、老年津貼、遺屬津貼、生育津貼、失業(ye) 津貼和工傷(shang) 津貼等7項，通常是用社會(hui) 保險的方式運作的，常被稱為(wei) “七大保險”，用以應對疾病、傷(shang) 殘、老年、遺屬、生育、失業(ye) 和工傷(shang) 七大社會(hui) 經濟風險。

　　但是，在具體(ti) 實踐中，世界各國又都根據自己的國情民意和文化傳(chuan) 統，對社會(hui) 保險製度作了進一步整合。譬如將老年津貼、傷(shang) 殘津貼和遺屬津貼整合成“老、殘、遺”保險，將疾病津貼和生育津貼整合成醫療保險，於(yu) 是就又有了養(yang) 老、醫療、失業(ye) 、工傷(shang) “四大保險”之說。

　　在20世紀90年代社會(hui) 保障製度改革時，中國其實是采取了“四大保險”模式的。也許當年為(wei) 了突出計劃生育的“基本國策”地位，於(yu) 是把生育保險單列了。正因為(wei) 如此，一講“精簡歸並”，首當其衝(chong) 的便是生育保險，將其並入醫療保險的呼聲最高，也最少反對意見。尤其是之前計劃生育部門已經和衛生部門於(yu) 2013年合並成為(wei) 衛生與(yu) 計劃生育委員會(hui) ，通常製度合並會(hui) 遇到的行政障礙已不複存在，所以便有了水到渠成的感覺。

　　然而，迄今為(wei) 止，還很少有人提到生育保險與(yu) 醫療保險合並的實質性好處。要知道，截至2014年年底，城鎮基本醫療統籌基金累計結存6732億(yi) 元。但其中有個(ge) 人賬戶積累的3913億(yi) 元，要占到整個(ge) 資金積累的58%。另外，上述的統籌基金還包括了城鎮居民基本醫療保險基金累計結存1195億(yi) 元，如果除去這部分資金，個(ge) 人賬戶積累的占比要高達71%。醫療保險與(yu) 養(yang) 老保險不一樣，本質上就應該是現收現付的。因此，個(ge) 人賬戶就成了“雞肋”。前幾年，有些地方默認了一些很搞笑的潛規則，即醫保卡個(ge) 人賬戶的錢可以用作任何生活消費，甚至可以像銀行卡一樣隨意取用。

　　將生育保險並入醫療保險，正好將醫療個(ge) 人賬戶的資金從(cong) 可有可無的狀態變為(wei) 可以物盡其用。因為(wei) 個(ge) 人賬戶的積累大多來自比較少生病、少看病的年青人;但就結婚生子而言，年青一代卻是最主要的群體(ti) 。因此個(ge) 人賬戶中的將近4000億(yi) 人民幣，絕大部分都有了用武之地。尤其是實行了“全麵二孩”政策之後，這一“精簡歸並”的意義(yi) 恐怕會(hui) 更大。

　　以上把“五險”說了個(ge) 遍，卻冷落了“一金”，即住房公積金。住房公積金是“中國特色”，國人常說是學的新加坡模式，其實不然。新加坡並沒有一個(ge) 專(zhuan) 門的住房公積金。新加坡用於(yu) “居者有其屋”的住房按揭貸款的，實際上是中央公積金，即新加坡模式的養(yang) 老保險基金。其做法就是用積累的養(yang) 老保險基金貸給參保者購房，以貸款利息來使養(yang) 老保險基金保值增值。

　　中國的養(yang) 老保險製度改革和住房製度改革，均始於(yu) 上個(ge) 世紀90年代，兩(liang) 項改革出台的時間前後隻相差幾年。在養(yang) 老保險製度建立之初，是沒有資金積累的，相反倒是需要政府年年補貼，因此無法完全學習(xi) 新加坡模式。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新加坡的經驗到中國就被一分為(wei) 二。在養(yang) 老保險製度之外，另外多出了一個(ge) 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住房公積金製度。

　　最近10年來，養(yang) 老保險基金逐漸有了積累，並且越來越多，2014年已超過3.5萬(wan) 億(yi) 。可以想見，隨著公務員和事業(ye) 單位人員的養(yang) 老保險製度的並軌，這筆資金的規模更會(hui) 迅速擴張。最新有研究者披露，2015年實際上會(hui) 超過4萬(wan) 億(yi) 。這又造成了一個(ge) 難題，就是養(yang) 老保險基金如何保值增值?

　　前段時間，為(wei) 公開透明，取信於(yu) 民，媒體(ti) 上集中報道了住房公積金的收支狀況。從(cong) 披露的數據中可以看到，2014年全國繳存的住房公積金總額僅(jin) 為(wei) 12956.87億(yi) 元，而提取額僅(jin) 為(wei) 7581.96億(yi) 元。由此想到，滾存積累的3.5萬(wan) 億(yi) 元或4萬(wan) 億(yi) 元養(yang) 老基金和今後可能每年以5000—6000億(yi) 元的幅度增加的養(yang) 老基金結餘(yu) ，用來充當住房按揭貸款，已然足以敷用。若將中國養(yang) 老基金的滾存積累部分拿來替代住房公積金，以使養(yang) 老基金的投資運營回歸真正的新加坡模式，是否正好恰逢時機。

　　以上的政策建議可能有四個(ge) 好處：一是使養(yang) 老基金有了一個(ge) 基本的、穩定的保值增值的手段;二是使企業(ye) 和職工都可以少繳費;三是使住房按揭貸款的資格範圍擴大到所有養(yang) 老保險製度的參保人;四是趁此機會(hui) ，可以將與(yu) 老齡社會(hui) 休戚相關(guan) 的“失能老人長期照護保險製度”建立起來。

　　但是，此議一出，即遭年輕人反對。原來如今的住房公積金已經成為(wei) 很多年輕人支付住房按揭的主要來源，月月都是即繳即取，實質上已成為(wei) 單位給的“購房補貼”。如今作為(wei) 剛需的住房，其高價(jia) 正在耗盡年輕人的消費能力和儲(chu) 蓄能力。因此，凡是真學新加坡那樣，試圖將住房的即時需求和養(yang) 老的未來需求鏈接到一起的“精簡歸並”方案，看來隻能是一個(ge) “烏(wu) 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