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教授周其仁發表演講時指出，中國經濟之所以在改革開放之後取得高速增長，根本原因是成本降低。但從(cong) 2007年到2015年，中國經濟呈下行態勢，年增長率從(cong) 14.2%下降為(wei) 6.9%，問題不容忽視。

　　他表示，進入新一輪改革開放，中國的成本再度走高。我國目前在全球市場中的狀況好比“三明治”——夾在發達國家與(yu) 新興(xing) 發展中國家之間，一方麵不具備發達國家的前沿技術，一方麵市場成本大幅上升，與(yu) 新興(xing) 發展中國家相比已不具備絕對優(you) 勢。周其仁認為(wei) ，進入2017年，中國經濟仍然需要堅韌不拔地推進改革。

　　以下為(wei) 周其仁的演講實錄，由思客編輯整理：

　　國際形勢：外需萎縮，逆全球化

　　怎麽(me) 理解中國經濟從(cong) 之前的高速增長轉向中高速的增長?首先要先理解全球的格局。

　　假定有兩(liang) 個(ge) 經濟體(ti) ，一個(ge) 富有，一個(ge) 貧窮。富國是10萬(wan) 元資本，300個(ge) 人。窮國是10元資本，3000個(ge) 人。前者類比是歐美和日本，後者是上世紀80年代的中國。這兩(liang) 個(ge) 經濟體(ti) 中間之前有一道牆隔開，大家各過各的日子，窮就是沒資本，沒資本就沒有提高生產(chan) 率的手段，很大程度靠人力、靠自然力，經濟進步就很慢。富國資本雄厚，可以轉化為(wei) 生產(chan) 力，所以貧富差距會(hui) 拉大。

　　現在把牆打通，就是改革開放，把這個(ge) 壁壘打開。打開以後：兩(liang) 個(ge) 經濟體(ti) 加到一起算，資本總量就變成10萬(wan) 零10塊錢，人口總量是3300人。要素的相對比例都發生了變化，用我們(men) 熟悉的話就是“競爭(zheng) 格局發生了變化”。

　　第一，富國的資本總量隻加了10塊錢，但是人口總量加了3000人來搶，原來300人用10萬(wan) 塊錢，現在3300人用10萬(wan) 零10塊錢，所以資本的稀缺程度提高了。為(wei) 什麽(me) 全球化以後，華爾街可以賺到很多錢，道理就在這裏。

　　第二，富國有科技，3300人來搶科技，科技的稀缺性也提高了。但是富國經濟的麻煩是，現在有3300人一起競爭(zheng) 工作機會(hui) ，勞動者的競爭(zheng) 加強了，這個(ge) 過程中，富國的勞動者藍領、下層白領難受了，因為(wei) 他要麵臨(lin) 3000個(ge) 原來收入隻有1塊錢力量的衝(chong) 擊。所以發達國家失業(ye) 率，特別是年輕人的失業(ye) 率一直居高不下。

　　這樣造成的結果就是：二戰後發達國家的橄欖型社會(hui) 結構被破壞，全球化以後兩(liang) 極分化嚴(yan) 重，基尼係數上升。華爾街、矽穀賺到了大錢，但有一大群人很失落，製造業(ye) 工人、中下層，在全球化過程中麵臨(lin) 的壓力要超過他們(men) 得到的好處。當然好處也有，就是中國的產(chan) 品很便宜，美國享受到了穩定的物價(jia) ，所以，窮人實際的生活水平降低得不會(hui) 那麽(me) 嚴(yan) 重。但是和華爾街、矽穀一比，相對收入的落差就出來了。

　　發達國家都是這樣，二戰後高的基尼係數降下來，又回上去，然後就帶來了社會(hui) 矛盾。因為(wei) 很多美國的大媽大叔，不懂金融，也不懂高科技，人數上又是大頭，就會(hui) 有憤怒感。

　　現在的全球化格局，發達國家比如美國的人均GDP水平是在下降的，但是中國在提高。所以，特朗普出現了，特朗普的當選反映了一個(ge) 趨勢：所有大的變化中，並不是每一個(ge) 人、每一個(ge) 集團、每一個(ge) 板塊都可以同等獲得收益，有高有低，有得有失，社會(hui) 矛盾就會(hui) 起來。

　　這裏還要談到一個(ge) 術語：比較優(you) 勢。李嘉圖的比較優(you) 勢理論，說的其實就是各國揚長避短，揀生產(chan) 率高的東(dong) 西幹，這樣整個(ge) 社會(hui) 的總體(ti) 產(chan) 出就會(hui) 高。但是薩繆爾森後來的研究結論說這不對，因為(wei) 中國什麽(me) 都幹，從(cong) 襪子到汽車，再到飛機，最後大家優(you) 勢趨同了，發達國家不知道幹啥了。薩繆爾森問道：原來造自行車的現在開始造飛機，那原來造飛機的造什麽(me) 呢?他的結論就是：在共同的比較優(you) 勢下，一方可能永久損害另一方的利益。

　　從(cong) 外部看，我們(men) 現在的經濟下行首先就是全球的外需收縮，如果是主要靠內(nei) 需發展的國家，那麽(me) 受到的影響會(hui) 小一些。偏偏在高速增長當中，我們(men) 是高度依賴外需的，那當然影響更大。

　　國內(nei) 形勢：成本優(you) 勢減弱，體(ti) 製成本上升

　　其次從(cong) 內(nei) 部看我們(men) 現在麵臨(lin) 的經濟形勢：成本在變化，並且核心是體(ti) 製成本的重新上升。

　　中國高歌猛進的全球化，就是因為(wei) 有成本優(you) 勢。改革開放後發現窮就是競爭(zheng) 力，窮就是工資低，工資低就是成本低。同樣一個(ge) 產(chan) 品，成本低叫價(jia) 就低，物美價(jia) 廉全世界的買(mai) 家當然買(mai) 你的。

　　但是現在這個(ge) 成本在變化，勞動力成本、土地、能源，所有的價(jia) 格都在經濟高速增長中變化。

　　成本變化最大的是什麽(me) 呢?是體(ti) 製成本。

　　僅(jin) 僅(jin) 把中國崛起歸因於(yu) 勞動力便宜，不準確，因為(wei) 勞動力便宜並不能解釋中國的崛起。改革開放前，勞動力更便宜，那個(ge) 時候沒有中國奇跡，現在看非洲很多國家的勞動力比我們(men) 還便宜。不是要素便宜就能夠變成競爭(zheng) 力，要素變成競爭(zheng) 力首先要變成產(chan) 品，這個(ge) 過程需要組織，組織要在一個(ge) 體(ti) 係裏運行，這就引申出來了體(ti) 製的問題。

　　所以，讓中國經濟崛起的真正秘密不是原來窮，而是把原來導致窮的封閉變成開放，在開放當中允許組織創新，進行體(ti) 製改革。有了體(ti) 製改革，才有下麵的一環扣一環。勞動力解放出來去哪裏就業(ye) ?這又逼出了民營企業(ye) 。產(chan) 能出來了，市場在哪裏?所以又逼出了WTO談判，2002中國衝(chong) 進去，把世界市場和原來的障礙打開了。進了WTO，一開始還是“獎出限入”，後來嚐到了甜頭，全部進去了，這才衝(chong) 到了全球化的前沿。

　　所以，中國的成本優(you) 勢不完全是原來的勞動力便宜，主要是通過改革，把原來奇高無比的製度成本大幅降下來了。

　　就是這套挺土的打法，把我們(men) 的體(ti) 製成本顯著地降下來了。體(ti) 製成本下降，加上原來的要素成本低廉，最終構成了後來的“中國故事”。

　　但是現在的新問題是成本又上來了，原來的成本優(you) 勢消失了。現在我們(men) 講成本優(you) 勢消失講的都是勞動力、工資在漲，這個(ge) 問題當然存在，但是被大家忽略的是：我們(men) 的體(ti) 製成本重新在高速增長當中舉(ju) 頭向上。

　　體(ti) 製成本上升表現在什麽(me) 地方?比如對待新科技的態度一波三折，還有城市化，我們(men) 的行政區劃是組織化的，浪費了很多設施，我們(men) 要跟著人口和資源的流動來發展城市化，人們(men) 願意去的地方應該好好投資，比如中心城市、城市群、城市圈。那些人不願意待的地方要還林、還環境，建設特色小鎮。

　　2017年經濟的增長靠體(ti) 製改革和創新

　　怎樣確保我們(men) 的成本優(you) 勢，兩(liang) 個(ge) 方法：降低體(ti) 製成本、創新。

　　中國目前在全球市場中的狀況已經變成了“三明治”，我們(men) 夾在中間，成本已經頂上來了，市場成本也上升了。勞動力大家都貴，土地也貴，但是我們(men) 手裏還沒有多少獨特性的東(dong) 西。

　　這個(ge) 世界上的競爭(zheng) 就兩(liang) 句話，你要麽(me) 成本比人家厲害，要麽(me) 手裏有獨到的東(dong) 西。比如美國的蘋果賣到全世界，人們(men) 通宵排隊買(mai) ，這就是他有你沒有。現在中國夾在發達國家與(yu) 新興(xing) 發展中國家之間，底下有印度、越南，他們(men) 的成本比中國便宜，招商引資的力度也比我們(men) 當年強，都學會(hui) 了。

　　在這種情況下，就無可阻擋的發生了整個(ge) 經濟增長模式的變化。現在要繼續我們(men) 的成本優(you) 勢，但是成本當中的體(ti) 製成本沒有改革，光靠民間解決(jue) 不了。沒有政府主動發起一輪一輪的深化改革，成本很難降下來。

　　我們(men) 的經驗已經證明，體(ti) 製成本降低，經濟就會(hui) 很好地發展，體(ti) 製成本上升，整個(ge) 國家民族就會(hui) 被拖住。所以，2017年要繼續改革突圍。漸進改革的好處就是震蕩低，不是一次性解決(jue) 問題，但是漸進改革的難處是要“維持漸進”，所以體(ti) 製改革一定要改到把體(ti) 製成本再降下來為(wei) 止。

　　如果這個(ge) 成本降不下來，那麽(me) 能不能把成本曲線往右推，盡可能延長它持續的時間。因為(wei) 這條成本曲線一定會(hui) 上去的，但我們(men) 可以把整個(ge) 成本曲線往右移，延長成本優(you) 勢持續的時間，形成一條長期來看持續有競爭(zheng) 力的成本變動，這是商業(ye) 世界裏頭的不二法門，也是整個(ge) 經濟體(ti) 係競爭(zheng) 當中的不二法門。

　　降低成本的第一個(ge) 突圍方向是剛才說的體(ti) 製改革，第二個(ge) 突圍方向是創新，通過創新來突破全球形成新的僵局。引進新的產(chan) 品，改變現有的品質，引進新的生產(chan) 方法，開辟新的市場，唯有創新才能帶來持續的經濟增長。

　　創新很重要、很偉(wei) 大，但是創新不是一定會(hui) 發生的。成本曲線也不一定會(hui) 右移，否則哪來這麽(me) 多的過剩產(chan) 能、僵屍企業(ye) ，還有病危停滯的企業(ye) ?創新是有條件的。總之，2017年經濟的增長要靠創新和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