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奇(中共中央黨(dang) 校國際戰略研究院世界經濟室副主任)

　　丁一凡(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世界發展研究所研究員)

　　華民(複旦大學世界經濟研究所原所長)

　　餘(yu) 淼傑(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副院長、教授)

　　埃裏克·伯格洛(英國倫(lun) 敦政治經濟學院全球事務研究所主任、歐洲複興(xing) 開發銀行前首席經濟學家)

　　達娜·基裏亞(ya) 科普盧(國際貨幣金融機構官方論壇研究部主任)

　　斯蒂芬·羅奇(美國耶魯大學傑克遜全球事務研究所高級研究員、摩根士丹利前亞(ya) 洲區主席)

　　複蘇乏力

　　發達國家政策不確定性或殃及全球

　　陳建奇：世界經濟複蘇增長基礎仍不穩固。美國將繼續引領發達經濟體(ti) 的增長，減稅及基礎設施升級短期內(nei) 有助於(yu) 促進其繼續增長。相比之下，日歐經濟疲軟態勢短期較難逆轉，英國“脫歐”等事件增大了歐洲經濟的不確定性，日本經濟低位運行的局麵難以改變。另一方麵，供給側(ce) 結構性改革的持續推進將逐步培育中國經濟新的增長動力，中國經濟增速在新興(xing) 市場經濟體(ti) 乃至全球仍將處於(yu) 較高水平。印度經濟將延續增長態勢，大宗商品價(jia) 格低位反彈有助於(yu) 改善俄羅斯等大宗商品輸出國的狀況，但受到美元加息引發的資本跨境流動等因素的影響，部分新興(xing) 市場經濟體(ti) 可能麵臨(lin) 資本流出乃至金融危機的風險。

　　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後，出台的政策具有巨大不可測性，這將構成全球經濟最大的不確定性。英國將以何種方式脫離歐盟的問題尚未確定，更令人擔心的是，英國脫離歐盟後經濟如果繼續保持增長，那麽(me) 法國、意大利等國家可能效仿英國“脫歐”。上述事件或將對全球造成影響，滋生民粹主義(yi) ，核心是加劇逆全球化的風險。

　　埃裏克·伯格洛：2017年全球經濟增長的基本麵可能不像去年同期那麽(me) 令人沮喪(sang) ，但突出問題是不確定性增大，不僅(jin) 個(ge) 別國家和地區的增長前景麵臨(lin) 不確定性，全球經濟的基本規則也麵臨(lin) 重大不確定性。跨太平洋夥(huo) 伴關(guan) 係協定(TPP)和跨大西洋貿易與(yu) 投資夥(huo) 伴關(guan) 係協定(TTIP)，以及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和世貿組織等，一係列國際貿易安排麵臨(lin) 著幾十年來少有的脆弱。歐洲的安全也麵臨(lin) 潛在挑戰，甚至美國是否會(hui) 繼續遵守對國際金融機構的承諾也出現令人擔憂的跡象。

　　華民：在長期調整中，不管是發達經濟體(ti) 還是新興(xing) 市場經濟體(ti) 都發生了結構性分化。今年，歐洲發生的分裂，特朗普相對封閉和保守的政策取向，都會(hui) 給世界經濟帶來新的不確定性。所以，盡管世界經濟複蘇的時間窗口已經開啟，但是2017年仍將是世界經濟增長缺乏足夠動力的一年。

　　丁一凡：發達經濟體(ti) 的增長雖然有所好轉，但增長率仍落後於(yu) 新興(xing) 市場經濟體(ti) 。發達經濟體(ti) 的宏觀經濟政策開始出現分歧。美國開始收緊貨幣政策，而歐洲央行和日本央行還在實行“負利率”，這些差異會(hui) 造成國際金融市場的不穩定。因為(wei) 這些經濟體(ti) 發行的貨幣都是“硬通貨”，它們(men) 之間的匯率不穩定會(hui) 造成很大的外溢效應，發展中國家也會(hui) 遭到池魚之殃。

　　斯蒂芬·羅奇：我認為(wei) ，2017年，美國、歐盟和日本三大經濟體(ti) 的綜合經濟增長率將保持在1.75%至2%之間，遠遠低於(yu) 1980年至2000年間3%的年增長率。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後出現的資產(chan) 負債(zhai) 及生產(chan) 率降低等問題，將繼續阻礙發達經濟體(ti) 的經濟增長。與(yu) 之相反，新興(xing) 市場和發展中經濟體(ti) 或將繼續保持較高經濟增速，2017年將達4.5%—5%，大約是發達經濟體(ti) 的2.5倍。

　　至於(yu) 不確定性，我擔心美中經濟關(guan) 係出現不穩定的變化，這會(hui) 給國際形勢帶來重大風險。特朗普政府若打壓中國，那將會(hui) 犯下曆史性錯誤。如果特朗普政府對中國實行貿易保護主義(yi) ，我認為(wei) 中國也肯定會(hui) 有回應，這些會(hui) 給兩(liang) 國帶來重大損失：中國的出口和就業(ye) 顯然會(hui) 遇到下行壓力;美國消費者很大程度上依賴低物價(jia) 過日子。一旦美中貿易戰發生，美國中產(chan) 階層家庭將會(hui) 成為(wei) 最大受害者。

　　達娜·基裏亞(ya) 科普盧：政策不確定將成為(wei) 2017年世界經濟麵臨(lin) 的突出特點。2016年我們(men) 經曆的幾個(ge) 重大政治衝(chong) 擊事件還隻是“彩排”，今年，英國將正式啟動脫歐程序，特朗普將正式就職。新興(xing) 市場國家在這其中麵臨(lin) 風險。歐洲在2017年麵臨(lin) 3場關(guan) 鍵選舉(ju) ：法國、德國以及荷蘭(lan) 。此外，意大利銀行問題仍然對歐元區構成重大的係統性風險;希臘債(zhai) 務危機也遠未解決(jue) ，債(zhai) 權人之間以及債(zhai) 權人與(yu) 希臘政府之間關(guan) 係高度緊張，我們(men) 可以預測危機會(hui) 重新列入議程。

　　餘(yu) 淼傑：2017年，推動世界經濟發展主要還得依靠新興(xing) 市場經濟體(ti) 。歐洲經濟繼續疲軟，美國經濟政策或將逆全球化，不利於(yu) 全球自由貿易的進展這兩(liang) 個(ge) 趨勢是明顯的。日本經濟雖然稍微穩健，但其經濟增速預計隻有0.6%左右，很難拉動世界經濟增長。相比之下，中國經濟因繼續推動供給側(ce) 結構性改革，預計2017年經濟增速可以實現6%以上，同時國內(nei) 市場得以有效擴大，居民消費穩步提高，預計今年中國進口也將有所提升。另外，將有更多中國企業(ye) “走出去”，進口和投資雙管齊下，將為(wei) 相關(guan) 國家創造更多就業(ye) 機會(hui) 。

　　勇於(yu) 擔當

　　中國積極為(wei) 世界提供更多公共產(chan) 品

　　斯蒂芬·羅奇：中國經濟結構可能繼續調整，其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可能同過去大有不同。中國將從(cong) 投資和出口主導型經濟向消費主導型經濟轉變。“十三五”規劃中設定的這一政策對其經濟保持可持續增長和發展至關(guan) 重要。與(yu) 此同時，這一政策有可能還會(hui) 對過去15年來依賴中國發展的其他經濟體(ti) 和市場產(chan) 生重要影響。例如，中國實施的資源驅動型政策曾極大促進了澳大利亞(ya) 、新西蘭(lan) 、巴西、俄羅斯和加拿大等國的經濟增長。隨著中國經濟不再以資源為(wei) 導向而是以服務業(ye) 為(wei) 導向，這些資源大國將會(hui) 遇到新困難。相反，服務業(ye) 和消費品生產(chan) 發達的經濟體(ti) 則趕上了順風車，無疑會(hui) 成為(wei) 未來幾年中國經濟轉型的重要受益者。我在2014年出版了《失衡：美國和中國的相互依存》一書(shu) ，預測中國服務業(ye) 將會(hui) 不斷擴大，到2025年規模有望達到4萬(wan) 億(yi) 至6萬(wan) 億(yi) 美元，這會(hui) 給美國帶來巨大機會(hui) 。但是，我也擔心，如果特朗普政府選擇對中國發起貿易戰，這種機會(hui) 毫無疑問會(hui) 被白白浪費。

　　陳建奇：盡管增速放緩，但中國經濟增長率仍然保持在6%以上，將繼續拉動全球經濟增長，對其增長的貢獻將繼續保持前列。此外，中國經濟改革將助推全球經濟金融的穩定發展。隨著供給側(ce) 結構性改革的繼續推進，煤炭、鋼鐵等行業(ye) 去產(chan) 能不僅(jin) 將改善相關(guan) 行業(ye) 的盈利狀況，而且會(hui) 促進鐵礦石等全球大宗商品市場的發展。霧霾等生態環保問題也將倒逼中國加速產(chan) 業(ye) 轉型升級，傳(chuan) 統低附加值產(chan) 業(ye) 可能加速轉移，促進全球產(chan) 業(ye) 分工的持續優(you) 化調整。更重要的是，中國進入了海外投資的高峰期。大量對外投資將為(wei) 全球經濟發展提供重要的資金，也助推國際投資等經貿合作深化，尤其是“一帶一路”建設加快推進。亞(ya) 投行、絲(si) 路基金等保障體(ti) 係不斷健全，中國與(yu) 世界各國的產(chan) 能合作等將持續深化。

　　華民：中國具有國際競爭(zheng) 力的一大要素仍然是勞動力資源，因此加工製造仍然是其活力和優(you) 勢所在。中國通過加工製造可以給世界經濟帶來兩(liang) 大效應：第一是中間品進口，第二是資源和原材料進口。這不僅(jin) 可以對全球貿易產(chan) 生積極作用，還可以促使全球大宗商品價(jia) 格逐漸回暖，加快世界經濟複蘇。

　　餘(yu) 淼傑：中國經濟增長對世界經濟複蘇的推動，主要體(ti) 現在三方麵：一是中國依然是全球最大的世界工廠，最大商品出口國，為(wei) 全世界特別是發達國家提供大量質優(you) 價(jia) 廉的製造品，這大大降低了出口目的地國居民的消費水平;二是中國高度融入世界經濟一體(ti) 化，從(cong) 日韓等國和發展中國家大量進口原材料、中間品和核心零部件，為(wei) 對方出口部門提供了大量工作機會(hui) ;三是作為(wei) 全球第二大對外直接投資國，中國投資主要以能創造當地就業(ye) 崗位的綠地投資為(wei) 主，其中以市場為(wei) 導向的資本密集型製造業(ye) 主要投資發達國家，以節約成本為(wei) 導向的勞動力密集型主要投資發展中國家，兩(liang) 類對外投資都直接為(wei) 當地創造大量就業(ye) ，直接拉動對象國經濟複蘇。

　　埃裏克·伯格洛：中國經濟增長確實保持良好，但與(yu) 政府宏觀經濟政策有很大關(guan) 係。美國貨幣政策的變化可能會(hui) 使中國政府進一步延續這些政策，可能因此影響其實體(ti) 經濟的調整改革，尤其是產(chan) 能過剩行業(ye) 和不良貸款水平高的金融部門。中國需要繼續提高經濟各部門的生產(chan) 力，就像過去十幾年來成功做到的那樣，這將為(wei) 中國在全球價(jia) 值鏈中進一步整合提供方方麵麵的機會(hui) 。從(cong) 長遠來看，我也看好中國服務業(ye) 增長的巨大機遇。

　　達娜·基裏亞(ya) 科普盧：中國的政策製定者麵臨(lin) 著“走鋼絲(si) ”難題，需要平衡經濟持續增長和保證就業(ye) 的需求，需要改革低效、過剩的行業(ye) ，將其轉型到新的、更具活力的領域，比如服務業(ye) 。向新型經濟的過渡將在短期內(nei) 給中國和其他國家帶來挑戰，但從(cong) 長遠看，轉型將給各國提供巨大機會(hui) ，為(wei) 服務業(ye) 的全球價(jia) 值鏈創造新的空間。

　　聚焦領導力

　　推動世界包容性發展和普惠大眾(zhong)

　　斯蒂芬·羅奇：達沃斯論壇一直被認為(wei) 是討論全球化議題的盛會(hui) 。但從(cong) 英國“脫歐”、特朗普當選到法國和意大利的潛在衝(chong) 擊，更別說“死亡中”的TPP了，全球化目前受到諸多方麵的衝(chong) 擊，今年的達沃斯論壇備受關(guan) 注。全球化給全球生產(chan) 麵的資本帶來了巨大利益，但對勞務方麵帶來的破壞性壓力則說不清。來自不少國家勞工階層的日益不滿正在西方世界引起深刻的政治變化，這讓人有些猝不及防。

　　實際上，大國的崛起和衰落具有悠久曆史，並且常常充滿激烈的鬥爭(zheng) 。耶魯大學曆史學家保羅·肯尼迪強調的地緣戰略擴張，如果沒有一個(ge) 強大經濟體(ti) 的支持，注定會(hui) 失敗。目前，由於(yu) 危機之後經濟複蘇疲軟，美國正在以一個(ge) 富裕而繁榮的發達經濟體(ti) 的角度來應對這一難題。而中國的實力還不足，按人均收入計算還較低，還要麵臨(lin) “中等收入陷阱”的挑戰。曆史上，這是大多數發展中經濟體(ti) 走向高收入繁榮之路的最後障礙。對中國來說，隻有全心全意進行改革，全麵調整好經濟結構，才能實現宏偉(wei) 目標。

　　埃裏克·伯格洛：今年的達沃斯論壇，中國國家主席將首次出席。這成為(wei) 中國加速對外開放的另一力證，同時也表明中國希望借此會(hui) 議發出倡議並建立合作。非常重要的是，達沃斯還可以提供機會(hui) 討論如何確保氣候變化《巴黎協定》得以保持完整和實際執行。本屆達沃斯論壇年會(hui) 的主題是“領導力：應勢而為(wei) 、勇於(yu) 擔當”。但我不認為(wei) 論壇能夠回應英國脫歐公投和美國大選所折射的社會(hui) 問題。

　　陳建奇：除了對全球經濟形勢的討論，我認為(wei) 國際社會(hui) 還需要進一步討論以下問題：一是加強宏觀政策協調，降低宏觀政策的負向溢出效應。尤其是美聯儲(chu) 今年可能會(hui) 3次加息，由此可能導致其他國家資本更大規模流出，貨幣政策及匯率風險都將受到影響。二是世界各國需要將結構性改革放在更加突出的位置，而不是過分依賴貨幣政策。國際金融危機至今近10年，全球經濟治理依然麵臨(lin) 重大結構性問題，隻有更加重視改革，才能促進經濟社會(hui) 的可持續發展。三是世界各國應更加重視構建合作共贏的國際關(guan) 係。逆全球化、民粹主義(yi) 等深層次的根源在於(yu) 個(ge) 體(ti) 在全球化進程中感受的不對等，需要更加重視包容性發展，把合作共贏放在更突出的地位，讓增長的成果更多惠及普通大眾(zhong) ，才能促進全球化等深化推進。

　　應勢而為(wei)

　　“一帶一路”成為(wei) 世界舞台上的高頻詞

　　陳建奇：二十國集團杭州峰會(hui) 為(wei) 促進全球經濟發展提供了“中國方案”，也贏得世界各國的廣泛認可。今年中國將舉(ju) 辦“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和金磚國家領導人第九次會(hui) 晤，世界同樣寄予厚望。一是期待中國能夠繼續提出促進全球化深化發展的理念思路。盡管出現逆全球化苗頭，但全球化是人類發展大勢所趨的這一基本判斷沒有變。作為(wei) 全球化的參與(yu) 者、推動者和受益者，國際社會(hui) 也期待中國能夠釋放倡導深化開放合作的政策舉(ju) 措。二是全球經濟治理體(ti) 係碎片化的問題日趨嚴(yan) 峻，國際社會(hui) 期待中國提出區域乃至全球的治理新理念，避免全球出現無序狀態。三是針對“一帶一路”及金磚國家的合作能夠有更加務實的倡議，推動“一帶一路”的產(chan) 能合作等政策能夠更快落地。

　　埃裏克·伯格洛：現在，國際上對中國力挺開放和全球化政策抱有很高期望，尤其在全球化核心機製遭受挑戰、美國承諾減弱的情況下。中國在維護和進一步發展當前貿易結構方麵比任何其他國家都有更高的需求。全球化正在從(cong) 貨物貿易轉向知識產(chan) 權貿易，這給中國和其他新興(xing) 市場經濟體(ti) ，特別是國內(nei) 市場較小的國家提供了許多新機會(hui) 。當然，也正是這種發展受到了反全球化等威脅的挑戰。

　　丁一凡：“一帶一路”已經成為(wei) 人們(men) 耳熟能詳的詞匯，甚至被聯合國文件所引用。“一帶一路”成為(wei) 中國式引導發展的代名詞。許多不在“一帶一路”沿線的國家也紛紛表示要與(yu) 中國商談基礎設施投資合作的事宜。召開“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可以總結投資經驗，商討如何規避風險，克服基礎設施建設中遇到的障礙。同樣，在全球經濟再度陷入極大的不確定時，金磚國家的合作機製也彌足珍貴。

　　餘(yu) 淼傑：目前，世界貿易組織多哈回合談判曠日持久，難以成功收官;美國主導的TPP又近乎夭折，有效地促進地區經貿和貿易全球化的希望落在中國倡導的“一帶一路”等進程上。“一帶一路”特別是21世紀海上絲(si) 綢之路的主要經貿國同時也是區域全麵經濟夥(huo) 伴關(guan) 係協定(RCEP)談判國。今年將舉(ju) 行的“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和金磚國家領導人第九次會(hui) 晤，對推動地區經貿合作非常重要。隨著發達國家經濟發展乏力，其外需相對疲軟，發展中國家之間的“南南合作”就顯得特別重要。金磚國家是發展中國家中經濟規模最大、經濟發展最快的國家，如果五國能夠成功建立起自貿區，可以與(yu) RCEP相得益彰，大力推動貿易全球化和促進世界經濟發展。

　　(本報記者李琰、王如君、李應齊采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