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中國已經采取政策安撫鄰國，並明確表示中國的經濟、政治發展不以犧牲地區穩定和世界和平為(wei) 代價(jia) ，但這樣的承諾仍然遭受了一些周邊國家的質疑。鑒於(yu) 國際體(ti) 係的風雲(yun) 變幻和美國長久以來的世界中心地位，中國想成為(wei) 東(dong) 亞(ya) 無可爭(zheng) 議的霸主幾無可能。

　　中國在過去曾是經久不衰、普遍公認和堅如磐石的東(dong) 亞(ya) 霸主，作為(wei) 其他國家在文化、經濟和外交上的領袖，中國曾享有無與(yu) 倫(lun) 比的合法性統治地位。今天，隨著中國越來越有望重新奪回東(dong) 亞(ya) 強國的頭把交椅，人們(men) 普遍關(guan) 心的是，中國是否還能像從(cong) 前一樣獲得其他國家的合法性認同。一個(ge) 愈發強大和自信的中國已不可阻擋，人們(men) 紛紛開始猜測，它將如何在現代威斯特伐利亞(ya) 式的世界秩序中有所作為(wei) 。

　　人們(men) 不能確定，中國是否真的能夠調節自我以適應世界範圍內(nei) 主導性的西方國際規範與(yu) 規則，以及中國未來有無可能挑戰美國的全球霸權。如今，資本主義(yi) 、民主、人權等觀念已經成為(wei) 公認的國際規範和遊戲規則，一個(ge) 國家如果不遵循、不理會(hui) 這些規範，就意味著與(yu) 國際社會(hui) 為(wei) 敵，站在了正統國際關(guan) 係的對立麵上。

　　進入21世紀，中國將如何適應並融入國際體(ti) 係，目前尚未可知。考慮到中國特殊的曆史背景和與(yu) 部分國家之間的緊張局勢，中國政府和人民或許還沒有完全接受和內(nei) 化威斯特伐利亞(ya) 體(ti) 係的理念。

　　30年前，當中國開始改革開放進程時，一些西方學者預言，經濟快速發展的中國將打破均勢、引發恐慌並挑戰現有秩序，然而到目前為(wei) 止，這些假設並未成真。整個(ge) 東(dong) 亞(ya) 地區樂(le) 見中國日益增長的經濟和政治影響力，並且在經濟、外交甚至政治上都逐漸向其靠攏。盡管在20世紀70年代，中國仍然處於(yu) 相對孤立的狀態，與(yu) 東(dong) 亞(ya) 其他國家罕有往來，但如今中國已經成功地實現了與(yu) 本地區所有國家關(guan) 係的正常化，並加入了各種多邊和國際組織，例如世界貿易組織和聯合國。在經濟領域，經過一代人的不懈努力，中國已經取代美國，成為(wei) 東(dong) 亞(ya) 各國的主要貿易夥(huo) 伴，包括美國長期以來的盟友日本和韓國。與(yu) 此同時，中美兩(liang) 國經濟也已深深交織在一起。

　　不過，我們(men) 同樣也應認識到，東(dong) 亞(ya) 地區在過去30年中所呈現的愈發穩定與(yu) 一體(ti) 化進程並不代表未來將會(hui) 同樣如此。此外，盡管中國已經采取政策安撫鄰國，並明確表示中國的經濟、政治發展不以犧牲地區穩定和世界和平為(wei) 代價(jia) ，但這樣的承諾仍然遭受了一些周邊國家的質疑。有鑒於(yu) 此，中國是繼續保持克製和足夠的智慧，並為(wei) 東(dong) 亞(ya) 地區提供有效的領導和穩定，還是單純依靠強大實力來壓迫和欺淩其他國家，還有待時間的檢驗。東(dong) 亞(ya) 的未來充滿不確定性，而這正是其他國家對中國的崛起感到不安的根源。雖然許多國家都願意給中國一個(ge) 機會(hui) 並保持觀望，但卻很少接納中國政府的官方聲明。

　　因此，對於(yu) 東(dong) 亞(ya) 地區的未來穩定而言，相比地區均勢和中國能否保持經濟、政治高速發展更為(wei) 重要的是，東(dong) 亞(ya) 國家在理解其他國家意圖和判斷自身在地區和國際秩序中的相對地位等方麵，能否形成並共享清晰的信仰與(yu) 認知。更確切地說，與(yu) 大多數當代學者側(ce) 重於(yu) 評估包括經濟規模和軍(jun) 事開支等在內(nei) 的指標不同，國家的意圖和信念扮演著更為(wei) 重要的角色，物質力量退居其後。如前所述，國際關(guan) 係的關(guan) 鍵要素是以國家次序為(wei) 標誌的等級秩序以及國家是否相互承認對方在等級秩序中的相對地位。

　　按照這些標準，在真正成為(wei) 地區領袖之前，中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對照500年前的中國，今日中國最明顯的差距在於(yu) ：現在沒有人認為(wei) 中國仍然是世界文明的中心。雖然過去中國一直是東(dong) 亞(ya) 持久文明的發源地，但如今它的文化影響力甚至可能不如希臘。古希臘的思想和創新是西方文明的內(nei) 核，許多理念影響至今，例如民主和哲學。不過，由於(yu) 當代希臘缺乏明顯的“軟實力”，不會(hui) 有人寄希望於(yu) 希臘來領導國際關(guan) 係。以此類推，指望中國推動文化創新或提供問題解決(jue) 方案的東(dong) 亞(ya) 國家並不多，即使中國自覺地提升軟實力，但真正的問題是，其他國家和人民是否會(hui) 心悅誠服地接受它。

　　中國曾是東(dong) 亞(ya) 文化和政治創新的中心，其他國家欽佩其成就，把它當作榜樣、向導和靈感源泉，那麽(me) ，崛起中的中國能否重現昨日輝煌?中國在過去30年中所取得的經濟成就無疑值得尊重，但中國的文化和政治信仰同樣需要謹慎對待。下一步，中國的民族主義(yi) 會(hui) 變得脆弱而不安，從(cong) 而顯現出對抗性和防禦性，還是會(hui) 重拾幾百年前的自信?

　　2008年春夏之交，一些國家對於(yu) 中國的西藏政策頗有微詞、橫加指責，中國人民做出了強烈反應，從(cong) 中不難看出，他們(men) 對自己在世界上所處的位置和別人的看法感到極為(wei) 不適。

　　很難預測中國的自身信念及其在世界上的地位和角色將如何演變，這取決(jue) 於(yu) 大量的不確定因素：中國共產(chan) 黨(dang) 如何應對千變萬(wan) 化的國內(nei) 和國際環境;在接下來的幾十年內(nei) ，中國國內(nei) 經濟能否保持持續增長，還是會(hui) 遭遇經濟危機;中國怎樣調整國內(nei) 政策;在教育水平提高、出國出境旅遊規模增長、國內(nei) 不平等狀態加劇的情況下，中國社會(hui) 是否會(hui) 發生改變;如何破解當前存在的地區和國際問題等。簡而言之，無論是中國社會(hui) 的走向，還是中國對自身地位、經濟發展、政治改革以及與(yu) 鄰國關(guan) 係的看法，都仍然還是未知數，一切有關(guan) 中國未來的預測都是似是而非的。

　　對其他東(dong) 亞(ya) 國家而言，是否以及在何種程度上接受中國的重新崛起，有賴於(yu) 他們(men) 看待自身與(yu) 中國關(guan) 係的方式。例如，沒有多少日本人擔心東(dong) 亞(ya) 可能再次出現大國戰爭(zheng) ，他們(men) 已經習(xi) 慣於(yu) 把自己看作東(dong) 亞(ya) 的領袖和最重要的亞(ya) 洲國家。因此，日本能否適應愈發強大的中國，中日兩(liang) 國如何看待對方，對地區穩定將產(chan) 生持久的影響。作為(wei) 本地區最大的兩(liang) 個(ge) 國家，日本和中國會(hui) 成為(wei) 東(dong) 亞(ya) 的“共同領袖”，還是像幾個(ge) 世紀之前一樣，日本可以心甘情願地做中國的副手?至於(yu) 韓國和越南，新時代的曆史已經從(cong) 根本上改變了其與(yu) 中國的關(guan) 係，盡管他們(men) 長期以來都是中國的忠實追隨者。韓國和越南的新民族主義(yi) 史學不再承認他們(men) 在文化上欠中國的“人情債(zhai) ”，而是突出強調自己與(yu) 中國的區別乃至在某些方麵相對中國的優(you) 勢。這兩(liang) 個(ge) 國家是在中國的陰影下自得其樂(le) ，還是尋求與(yu) 中國平起平坐，它們(men) 將如何與(yu) 美國和歐洲國家發展關(guan) 係等，都是我們(men) 現在無法給出準確答案的問題。

　　鑒於(yu) 國際體(ti) 係的風雲(yun) 變幻和美國長久以來的世界中心地位，中國想成為(wei) 東(dong) 亞(ya) 無可爭(zheng) 議的霸主幾無可能。盡管冷戰結束以來，世界格局悄然發生了重大深刻的變化，美國自身也在適應不斷演變的國際環境，但絕對不可能退出東(dong) 亞(ya) (近年來，美國就曾先後推出“重返亞(ya) 太”和“亞(ya) 太再平衡”等亞(ya) 太戰略。--譯者注)。美國依然如此強大，美國(西方)的理念依然在全球範圍內(nei) 得到如此廣泛的認可，就不可能甘居次席。

　　也許最為(wei) 重要的問題是，美中兩(liang) 國能否就彼此角色和相互關(guan) 係達成某種形式的和解與(yu) 協議，因為(wei) 前者所持的是西方的世界觀和價(jia) 值觀，而後者則正在發展一種潛在的東(dong) 方世界觀和價(jia) 值觀。雖然到目前為(wei) 止，兩(liang) 國都還在努力適應對方，並展望持久穩定的雙邊關(guan) 係，但依然任重而道遠。兩(liang) 國如何處理東(dong) 亞(ya) 領導權問題，給予對方怎樣的地位以及在其他東(dong) 亞(ya) 國家心目中是怎樣的形象，都將成為(wei) 左右東(dong) 亞(ya) 國際關(guan) 係前途與(yu) 命運的關(guan) 鍵因素。東(dong) 亞(ya) 的未來在很大程度上需要中美兩(liang) 國共同塑造。

　　本文摘編自康燦雄：《西方之前的東(dong) 亞(ya) 》(社會(hui) 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年版)，經出版方授權刊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