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日舉(ju) 行的第五期“CF40·孫冶方悅讀會(hui) ”上，清華大學經管學院的院長、經濟學家錢穎一圍繞近90萬(wan) 字的新書(shu) 《大學的改革》，分享了他在教育領域深耕15年的所思所想。搜狐教育《智見》摘錄精選形成三篇係列內(nei) 容陸續發布：《為(wei) 什麽(me) 是"大學為(wei) 學生"?》、《批判性思維為(wei) 什麽(me) 重要?》、《經濟學思維如何應用於(yu) 教育改革?》，從(cong) 這些文章中您或許能大致了解這位著名經濟學家的教育思想。

　　在思想和思路方麵，經濟學的視角和中國經濟改革的經驗對我在學院裏推動教育改革特別有幫助。經濟學是一門社會(hui) 科學，經濟學看問題的出發點是要把複雜的問題簡化。我們(men) 假定人是理性的、資源是稀缺的，這是經濟學基本的出發點。在分析框架中，我們(men) 習(xi) 慣於(yu) 在約束條件下做優(you) 化，約束條件包含技術條件約束、財務約束、資源約束、製度約束等。這是與(yu) 別的學科不一樣的地方，因此在這點上我們(men) 非常現實。在約束條件下，我們(men) 知道不一定能達到最優(you) ，但是努力可以達到次優(you) 。經濟學講求效率，所謂效率就是把產(chan) 出做得更大。

　　再者，經濟學非常重要的一點是理解人對激勵做出反應。激勵問題很重要，也許別人推動一項改革時不會(hui) 考慮其他人怎麽(me) 想，但我們(men) 會(hui) 考慮。將這些思路放在一塊，使得我們(men) 考慮問題的時候，特別是在考慮改革問題時，我們(men) 會(hui) 比較現實。

　　從(cong) 現實經驗出發，中國經濟改革包括企業(ye) 改革、金融改革各個(ge) 方麵，到如今我們(men) 已經積累了一係列在中國行之有效的辦法，比如"雙軌製"。實際上，我在學院推行的教師人事製度改革的過程中曾經實行過"三軌製"。再比如公司治理問題。80年代後期開始我就在這方麵做研究，到企業(ye) 做過很多調查，明白中國企業(ye) 裏公司治理是複雜的。我們(men) 從(cong) 那裏知道了有外部治理和內(nei) 部治理之別。當然這不能把所有的方法原封不動地搬到大學來，因為(wei) 企業(ye) 和大學非常不一樣的地方在於(yu) 大學裏有一個(ge) 群體(ti) 叫教師，有一個(ge) 問題叫學術問題。

　　在學術問題上，要教師說了算，要由教師決(jue) 定。這就是"教師治學"的含義(yi) 。在這裏，教師的判斷是非常重要的。在企業(ye) 裏，不存在像學術自由、學術爭(zheng) 論、學術判斷這樣的問題，這是大學裏的特殊問題。但是在大學的行政管理方麵，跟企業(ye) 實際上是很相似的，也需要上下等級製度才能把事情落實。大學同樣也有外部治理的問題。企業(ye) 的外部治理中有股東(dong) ，但是大學沒有股東(dong) ，卻有校友。大學也有外麵的監管機構。因此，經濟改革中的不少思路對我非常有幫助。

　　我雖然是清華本科畢業(ye) ，從(cong) 1978年到1981年在清華念書(shu) ，但那時候我對老清華一無所知。我是回國以後才去讀了很多這方麵的書(shu) ，對我非常有啟發。我所在的經濟管理學院，首任院長是朱鎔基，他是老清華一輩，1947年入校，1951年畢業(ye) 。我們(men) 這個(ge) 學院的前身是老清華的經濟學係，很重要的人是陳岱孫，他從(cong) 1928年開始做係主任，一直到1952年院係調整。老清華的傳(chuan) 統是我們(men) 的財富，這兩(liang) 位長者對我們(men) 學院來說都極其重要，我們(men) 不僅(jin) 是尊重他們(men) ，關(guan) 鍵在於(yu) 老的傳(chuan) 統能傳(chuan) 承下來。每一所大學都有它可以傳(chuan) 承的地方。

　　清華有段特殊的曆史，因為(wei) 它的前身是留美預備班，所以與(yu) 美國的學校有特殊的關(guan) 係。我在美國學習(xi) 執教25年後回到清華擔任院長。這25年都在大學裏，一共六所大學，位於(yu) 美國東(dong) 部和西部，包含私立和公立大學。這段從(cong) 學生到教授的經曆對我日後很有幫助。

　　身為(wei) 院長有很多操作性的事情要做，不能光是理念。例如實行教師長聘製，我們(men) 經管學院是最早的試點，現在清華全校都完成了，其他學校也開始做了。我們(men) 遇到的一個(ge) 具體(ti) 問題是，從(cong) 哪個(ge) 教師職稱開始授予"長聘"呢?我經曆過六所大學，遇見過三種情況：第一種情況是哈佛，隻授予正教授長聘，除此之外還有耶魯、芝加哥等少數大學。第二種是所有副教授及以上全部都授予長聘。伯克利加州大學就是如此，但這種情況很少。第三種是在副教授中有長聘，也有非長聘。斯坦福大學和大多數大學是這種情況。

　　倘若你要問我經驗上的事實，三種模式在國外都有，都能找到例子。但我們(men) 所要解決(jue) 的問題是，在中國的國情下，哪一個(ge) 模式最適合?我認為(wei) 在中國的國情下，第三種是最合適的。

　　如果隻授予正教授長聘，由於(yu) 在中國評上正教授需要很長的時間，萬(wan) 一拿不到長聘，歲數太大就不太好找工作了。而選擇給所有副教授長聘，在中國會(hui) 帶來很大問題，因為(wei) 我們(men) 的副教授人數很多，如果副教授都給長聘，不能再解雇，大學的成本就會(hui) 很高。

　　綜合考慮，第三種是最符合國情的，一部分新升的副教授不是長聘，但過一段時間後，在評為(wei) 正教授之前，可授予長聘。即使在副教授時沒有拿到長聘，老師還比較年輕，還有機會(hui) 可以到其他地方找到工作。這是一個(ge) 簡單的例子來說明，參考國際經驗，一要了解多種情況，二要考慮中國國情。

　　再比如，我們(men) 熟悉的常春藤大學，其中絕大多數之中的商學院不招收本科生。所以很多人馬上推理得出，美國好大學本科都沒有商學院。然而這句話對不對呢?常春藤大學裏麵有一所大學--賓州大學，本科是有商學院的，而哈佛、耶魯確實沒有，但是這幾所大學在幾千所大學裏麵隻是屬於(yu) 少數幾個(ge) ，而絕大多數州立大學本科都有商學院。我們(men) 研究經濟學的方法是很在乎樣本的選取的。

　　所以經濟學看問題的方式對思考清楚問題是很有幫助的。其實國內(nei) 有不少學校也在推進大學改革，但碰到了一些阻礙，其中一個(ge) 原因就是沒有思考清楚。為(wei) 什麽(me) 強調思考?就是因為(wei) 想清楚了操作起來成本才會(hui) 比較低。中國經濟改革、企業(ye) 改革當中有大量這樣的例子，隻有想清楚了，成本才會(hui) 低，這是非常現實的問題。

　　對教育進行批評是很容易的。教育這個(ge) 領域，似乎可以隨便批評，也確實受到比較多的批評。而非常難的是做一些建設性的改革。要把事情做成並不容易，必須考慮現實約束條件。雖可能無法獲得最優(you) 的解決(jue) 方案，卻可以做出改進，達到次優(you) 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