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成鋼:以“真改革”釋放經濟活力
發稿時間:2016-12-21 16:03:36 來源:《財經》 作者:許成鋼
改革的設計繞不過製度改革,否則所有措施都是權宜之計,沒有辦法真正解決(jue) 問題
近段時期,治學風氣成為(wei) 知識界反思的話題。社科院學部委員餘(yu) 永定針對中國經濟學界的治學之風給《財經》撰文表示: “在中國,經濟學辯論像是一場運動員、裁判員和觀眾(zhong) 一起上陣的足球比賽。混戰結束後,留下的隻是一堆無人認領的鞋子。”他認為(wei) ,在經濟學研究的態度上,目前主要存在兩(liang) 個(ge) 問題:一是缺乏獨立思考的精神;二是缺乏反思和自我批評精神。
針對治學風氣,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吳敬璉也曾感慨:中國缺乏思想市場,學者不能踏實研究基礎理論,在諸如產(chan) 能過剩、產(chan) 業(ye) 政策等基本問題上,淺嚐輒止,來回打轉。
12月初,長期在海外做研究的長江商學院經濟學教授許成鋼接受《財經》記者專(zhuan) 訪時,對餘(yu) 永定提出的治學風氣問題表示,這個(ge) 其實是中國學術界的普遍問題,經濟界、商界、自然科學研究、工程研究等都存在這種風氣——不紮實、不深入。“做學術研究要耐得住寂寞,坐得住‘冷板凳’,任何一個(ge) 課題都需要熬很長時間,很費力、很費力。”許成鋼說。
他指出,在國內(nei) ,學者出名比較容易,從(cong) 學術的角度講不是好現象,“容易出名,誘惑太大了”。從(cong) 國外一個(ge) 好學校畢業(ye) ,甚至還在國外教過兩(liang) 年書(shu) ,回國後在媒體(ti) 上多講話,就容易出名了,反而在學術上不能坐下來紮實研究了。在國外,無論你多麽(me) 天才,既不容易出名,也不容易發財,在學術界,如果想出名、想發財,最好趕快離開。學術研究是紮實、專(zhuan) 業(ye) 和嚴(yan) 謹的,充滿了艱辛、磨礪和堅持。
北京當代經濟學基金今年把“2016中國經濟學獎”授予了錢穎一和許成鋼兩(liang) 位教授,以表彰“他們(men) 在轉軌經濟中作用於(yu) 政府和企業(ye) 激勵機製的研究所做出的貢獻”。12月4日, 在“中國經濟學獎”頒獎典禮上, 吳敬璉認為(wei) ,基於(yu) 兩(liang) 位學者嚴(yan) 格的經濟學訓練和素養(yang) ;強烈的專(zhuan) 業(ye) 主義(yi) 精神,表彰他們(men) 符合許多經濟學家的預期。他也警醒:“學術討論往往變成沒有共同基準的亂(luan) 仗,通常隻能得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的結果。”
近日,許成鋼教授就中國經濟的增長症結、官僚體(ti) 製的激勵機製、製度變遷與(yu) 改革等問題接受了《財經》記者的專(zhuan) 訪。
找準經濟症結 釋放消費潛力
《財經》:中國在2009年-2011年期間的經濟增速超過了潛在經濟增速,主要依靠投資快速增長。但經濟增長的效率較低,全要素生產(chan) 率的平均增速還不到2008年以前平均增速的一半,投資回報率也不斷下降。目前“穩增長”的政策下,依靠的仍是積極財政政策和寬鬆貨幣政策組合托舉(ju) 的政府主導、國企為(wei) 主的基建投資模式。如何反思這種政策組合下的投資模式?
許成鋼: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前,經濟學界就開始反思中國經濟的增長模式了。那時,中國經濟的體(ti) 量已經非常大,從(cong) 第四大經濟體(ti) 快要變成第三大經濟體(ti) ,這麽(me) 大的經濟體(ti) ,依靠投資、出口拉動來維持增長不可持續。規模巨大的投資有助於(yu) 維護當年經濟增速,卻導致投資回報率的持續降低。實際上,中國經濟的主要症結在於(yu) 內(nei) 需不足,早在2006年、2007年這個(ge) 症結就已經暴露得很清楚。金融危機一來,經濟快速下滑,這樣的增長模式問題就更突出了。
全球金融危機爆發,給政府一個(ge) 很好的刺激經濟的理由。當然,在全球金融危機爆發的情況下,進行刺激是應該做的,但這隻是短暫之策。其實,中國有自己要直麵的問題,內(nei) 需不足。由於(yu) 內(nei) 需不足,金融危機之前中國經濟就已經開始下滑了,金融危機之後,中國經濟居然還有一段時間維持高增速,就是因為(wei) 財政刺激。
《財經》:說到內(nei) 需,近期國務院印發進一步擴大旅遊、體(ti) 育、教育等領域消費的意見,明確通過增加服務供給釋放潛在消費需求。但鼓勵消費政策多年出台,似乎成效不大。
許成鋼:對內(nei) 需不足的病症診斷要找準原因,內(nei) 需不足最終的原因是因為(wei) 收入偏低,隻要不解決(jue) 收入偏低的問題,采取其他任何做法,效果都不一定好。與(yu) 其他國家相比,中國居民的可支配收入總值占GDP比例偏低,決(jue) 定了全社會(hui) 的需求不足。這實際上是相關(guan) 製度帶來的,相關(guan) 製度使得各級政府以各種方式增加財政收入,財政收入的增長速度多年來快於(yu) GDP的增長速度,內(nei) 需不足是近20年時間積累的結果。
現在有一個(ge) 假象,中國人非常富裕,購買(mai) 力很強。一個(ge) 14億(yi) 人口的國家,有一億(yi) 人很富裕這個(ge) 比例就不小,如果有三千萬(wan) 人到國外瘋狂購物,也會(hui) 表現得很有錢,但這並不能代表大多數中國人。我講的是全體(ti) 居民。如果按照發達國家的貧困線標準,中國一半人口甚至超過一半的人口是在貧困線以下的,這個(ge) 貧困線以下的人有飯吃、有衣穿,基本生活沒問題,但沒有多大消費能力。
《財經》:目前,由於(yu) 城鎮居民中高收入階層和中低收入階層的收入差距逐漸擴大,中低收入階層的收入預期不斷下降,中低收入者的消費欲望受到壓抑。怎麽(me) 解決(jue) 收入不足的問題?
許成鋼:減稅清費仍需加碼,把政府拿走的稅收比例減下去,讓居民家庭拿到的收入比例提升,並且讓全體(ti) 居民家庭感覺到這個(ge) 增長不是暫時的,而有一個(ge) 長久的預期,這樣整體(ti) 的消費能力就出來了。大規模減稅會(hui) 讓老百姓高興(xing) ,一邊是國民高興(xing) ,另一邊又讓中小企業(ye) 發展起來,政府的稅收也隨之上升了。
最近三年居民家庭收入占GDP的比例開始上升,但是三年的上升相對過去20年的下降,遠遠不夠。政府如果非常關(guan) 心長遠的經濟增長,就需要更大幅度的減稅清費,而且重要的是對中小企業(ye) 的減稅,比如給從(cong) 事服務業(ye) 的中小企業(ye) 減稅免稅,讓企業(ye) 普遍恢複活力。
大幅度減稅,這個(ge) 建議可能會(hui) 讓財政部不高興(xing) ,你讓大幅度減稅,我的開支怎麽(me) 辦?財政開支可以用發國債(zhai) 的辦法解決(jue) ,就是到市場上發債(zhai) 券,包括到國際上發債(zhai) 券。大家都知道這次全球金融危機是從(cong) 美國引出來的,可是大家把股票賣了卻去買(mai) 美國政府債(zhai) 券,為(wei) 什麽(me) 呢?人們(men) 認為(wei) 美國國債(zhai) 靠得住。今天全球投資者普遍對中國經濟有信心,借這個(ge) 大好機會(hui) ,應該發政府債(zhai) 。等人們(men) 對中國經濟的信心搞掉了,就來不及了。一邊發政府債(zhai) ,一邊減稅,國內(nei) 經濟就激活了,經濟起來反過來又支持繼續發債(zhai) 。
《財經》:過去在避開製度頑疾的邊緣改革中,中國選擇了出口導向的經濟發展模式。但是,這條路現在已走不通。如何通過製度改革為(wei) 內(nei) 需增長清障?
許成鋼:今年以來民間投資下滑特別嚴(yan) 重,原因就是前麵講的內(nei) 需不足,因為(wei) 嚴(yan) 重產(chan) 能過剩。當市場上嚴(yan) 重產(chan) 能過剩的時候,民企麵對的是硬預算約束,民企需要生存,如果亂(luan) 投資造成資不抵債(zhai) ,要破產(chan) 的。所以當整個(ge) 市場內(nei) 需不足,市場上沒有需求的時候,那麽(me) 麵對硬預算約束的民企就會(hui) 很謹慎,不敢投資。
另一麵,如果還要用刺激方式頂住經濟增長,民企很難參與(yu) 其中。其結果就是變成了你提到的,讓國企為(wei) 主力投資,而國企靠的是借債(zhai) ,這個(ge) 債(zhai) 往往是要變成壞債(zhai) 。當整個(ge) 市場狀態不好的時候,就更容易導致國進民退。人們(men) 講國進民退已經很多年了。國企改革、內(nei) 需不足這兩(liang) 個(ge) 問題沒有解決(jue) ,民企更沒有興(xing) 趣去投資,更沒有機會(hui) 去投資。
防範風險比刺激增長更重要
《財經》:如何看產(chan) 能過剩問題?
許成鋼:產(chan) 能過剩與(yu) 杠杆率猛增。這兩(liang) 個(ge) 並行的問題都是軟預算約束問題驅動的。國企、國有部門麵對軟預算約束,導致投資過多,由於(yu) 不需要顧忌後果,也不怕破產(chan) ,國有部門的過度投資必然導致產(chan) 能過剩,當出現嚴(yan) 重產(chan) 能過剩的時候,就把經濟增長的下一步可能性給搞掉了。所以這兩(liang) 個(ge) 問題不解決(jue) ,其他的措施都不可能解決(jue) 問題,比如說刺激一下投資,用什麽(me) 辦法刺激一點消費,都是“補丁式”的。
《財經》:中國經濟下一步需要警惕哪些風險?
許成鋼:中國經濟麵對兩(liang) 大問題:一個(ge) 問題是經濟增長,另一個(ge) 是穩定問題。剛才基本上集中討論的是經濟增長。其實穩定性問題是一個(ge) 非常大的問題,搞不好可能很危險。實際上去年的股災就是一個(ge) 典型的穩定性問題。去年的股災由於(yu) 爆發快速,所以泡沫沒有那麽(me) 大,如果股災沒有很快爆發,假定決(jue) 策者用各種各樣的辦法維持股市泡沫繼續膨脹,漲到了今年再破的話,那很可能引發全麵的災難,就不僅(jin) 僅(jin) 是金融市場層麵了。
實際上中國需要警惕的隱蔽風險中,地方債(zhai) 是其中一個(ge) ,現在中國債(zhai) 務總體(ti) 占GDP的比例非常高,中國已經是世界上債(zhai) 務占GDP比例較高的國家了。
《財經》:包括隱性的債(zhai) 務?
許成鋼:對的。不能簡單地比數字。比數字好像中國比日本的債(zhai) 務低很多,既然日本高債(zhai) 務沒問題,那麽(me) 中國應該沒問題。但是簡單比數字是誤導,因為(wei) 債(zhai) 和債(zhai) 的性質是不一樣的。日本大量的債(zhai) 是市場上發行的債(zhai) 券,而中國債(zhai) 的主體(ti) 是銀行債(zhai) ,這些銀行債(zhai) 是以抵押品的形式發的。日本在市場上發的長期債(zhai) 券隻要債(zhai) 券沒有到期,根本沒有問題,哪怕債(zhai) 到期了,隻要有能力繼續發,賣得出去就不要緊,唯一不好的是把這一代人的債(zhai) 挪到下一代人那裏去了。
但是中國債(zhai) 務是銀行以抵押品的方式借出來的債(zhai) ,它隨著經濟變化而變化,如果經濟變壞,抵押品價(jia) 值下降,銀行的資產(chan) 負債(zhai) 表就發生了變化,抵押品的價(jia) 值是做在銀行資產(chan) 負債(zhai) 表裏的,資產(chan) 不值錢了,銀行的杠杆率就上去了,這時候銀行就比較危險。將來有一天這個(ge) 銀行會(hui) 不會(hui) 破產(chan) ,當然很多人說在中國不會(hui) 發生,有國家支持。那麽(me) ,國家怎麽(me) 支持?就會(hui) 導致惡性通貨膨脹。這個(ge) 東(dong) 西是繞不過去的。中國仍然是轉軌國家,當年蘇聯、東(dong) 歐這些轉軌國家在轉軌時期出現惡性通貨膨脹,原因就是因為(wei) 先前積累的債(zhai) 務越來越多。
《財經》:債(zhai) 務積累到一定程度拖不住了。
許成鋼:對,事情爆發的時候往往與(yu) 人們(men) 的預期相關(guan) ,如果人們(men) 預期中國不會(hui) 出事,會(hui) 采取一種行為(wei) 方式,一旦普遍認為(wei) 中國可能出事情,就會(hui) 改變對中國經濟的預期,人們(men) 的行為(wei) 也就隨之轉變。這時就麻煩了,債(zhai) 務問題一觸即發。經濟增長是6.5%還是6%、5.5%,關(guan) 係不太大,但是經濟穩定性是基本問題。
現在人們(men) 簡單地看債(zhai) 務占GDP的比例,這個(ge) 角度不對,你得看欠的是什麽(me) 債(zhai) ,一定要把銀行裏用抵押貸款的方式減下去,改成市場上賣出去的債(zhai) 券。
中國債(zhai) 務問題中很大一部分是地方政府債(zhai) 。所謂的地方政府債(zhai) ,實際上多數是以國企的名義(yi) ,變相從(cong) 銀行裏借出來的,這很危險。
認清資本外流的本質
《財經》:說到穩定預期,隨著美聯儲(chu) 加息終於(yu) “靴子落地”,跨境資本流出的壓力明年會(hui) 不會(hui) 加大?在人民幣貶值預期揮之不去而在岸外匯管理趨嚴(yan) 的情況下,人民幣流出可能已成為(wei) 規避外匯管理、實現資本跨境並最終轉為(wei) 外匯資產(chan) 的渠道。
許成鋼:中國推動8·11匯改隻有一年時間,我個(ge) 人認為(wei) ,中國的匯改錯過了良機,正好在“壞的時間”開始的,匯改應該是在升值的時候,而不是在貶值的時候,時間錯位了。另外,經濟增長降速,根本上與(yu) 改革相關(guan) 。隻要實質性的改革沒有推進,經濟仍會(hui) 持續下降,當經濟持續下降的時候,人民幣也會(hui) 持續貶值,經濟基本麵決(jue) 定了匯率的變動趨勢。
《財經》:中國經濟基本麵並未發生重大變化,盡管人民幣匯改政策溝通不足增大了市場不確定性,但無需過度擔憂資本外流?
許成鋼:人們(men) 預期中國經濟持續更強,有更多人買(mai) 中國資產(chan) ,人民幣過去十年保持了升值態勢。如果買(mai) 中國資產(chan) 的需求不大了,變成了要賣中國資產(chan) ,人民幣貶值的壓力就會(hui) 持續,這不是個(ge) 匯率問題,除非中國的基本麵向好。中國經濟的基本麵向好主要靠的是民企,靠的是民眾(zhong) 的收入增長和民企經濟的活躍,這都呼喚實質性改革。隻要中國的經濟增速上來了,而且不是靠政府刺激,人家看出來中國經濟的基本麵有戲,人民幣下滑的勢頭就頂住了,別人就來買(mai) 中國資產(chan) 。
建立房地產(chan) 調控的長效機製
《財經》:“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房地產(chan) 行業(ye) 在過去十多年為(wei) 經濟帶來了強勁的增長動力,但也綁架了中國經濟。應如何反思房地產(chan) 政策調控,如何建立房地產(chan) 調控的長效機製?
許成鋼:這個(ge) 問題又碰到了最基本的製度問題了,基本的製度是土地所有製,因為(wei) 我們(men) 是全麵的國有土地製度,所以整個(ge) 房地產(chan) 行業(ye) 的發展過程是一個(ge) 解決(jue) 政府財政的過程,這就回到剛才講的問題,我之所以要這麽(me) 強調政府在市場上發債(zhai) 券,原因在於(yu) 有許多地方政府的財政來源要基本上改變,就要讓地方政府的財政來源不是從(cong) 賣地租地的稅收而來,減少政府直接在經濟上的卷入,另一方麵政府的支出問題靠發債(zhai) 去暫時地解決(jue) ,長遠的則是靠製度改革,然後把政府變小。現在的政府太大了,過去巨量的中國財政收入來源是依靠土地,所以土地市場、房地產(chan) 市場的發展直接跟這個(ge) 財稅體(ti) 製捆綁在一起。
為(wei) 什麽(me) 一二三線城市發展快,那是因為(wei) 一二三線城市的地方政府自己的財政收入要得到保障。為(wei) 什麽(me) 一二線城市房價(jia) 一直在漲,三線城市房價(jia) 亂(luan) 七八糟,四線城市的房價(jia) 一塌糊塗呢?是因為(wei) 中國一二三四線城市是按照行政等級劃分的,資源的集合範圍不同,人們(men) 都希望尋找最有資源、最有權利的地方,所以任何有錢的人都想跑到一二線城市買(mai) 房子,而且買(mai) 房子主要是為(wei) 了長期投資,因為(wei) 投資一定是看漲不看落,任何投資的人腦子裏一想就清楚了,在北京投資隻看漲不看落,即使全國經濟下滑了,北京房價(jia) 也不至於(yu) 落得太狠。
《財經》:投資者認為(wei) 在北京等大城市買(mai) 房是最安全的選擇。
許成鋼:是的,是很安全的投資。所以都跑到這兒(er) 投資,就把北京房價(jia) 弄得高得一塌糊塗,有一些從(cong) 國外回來的人,包括我的一些朋友都覺得很驚訝,為(wei) 什麽(me) 北京房價(jia) 這麽(me) 離譜?它漲得沒有道理啊,北京房價(jia) 不能和國外房價(jia) 相比,這是兩(liang) 回事兒(er) 。中國大多數人都認為(wei) 這個(ge) 地方最靠譜,那肯定這個(ge) 地方的價(jia) 就漲,對不對?跟國外比是沒有道理的。如果北京房價(jia) 大幅下降,一定是出現了經濟危機,比如去年股災拖到了今年才爆發,就可能觸發全麵的金融危機,北京房價(jia) 就扛不住了。
推進實質改革 釋放更多紅利
《財經》:自20世紀80年代初以來,大約每隔十年,中國會(hui) 有一次大的體(ti) 製上的異變。農(nong) 村改革、經濟特區、加入WTO,這些結構性突破帶來了生產(chan) 力的躍進。然而新近的十年,這樣實質的改革消失了,代之以“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補丁式的宏觀調控。你如何看中國經濟的趨勢?
許成鋼:你講到的是早些年改革給中國帶來的變化,我把它概要一下,早些年這些成功的改革歸根到底是民營企業(ye) 的建立和民營企業(ye) 的擴張,表麵看加入WTO好像跟民營企業(ye) 無關(guan) ,但實際上直接促使民營企業(ye) 在這個(ge) 背景下發展起來。接下來十多年,中國經濟出現“國進民退”,現在的改革,國進民退問題就是根兒(er) ,十多年來國進民退使得民營企業(ye) 的發展受到了阻礙。上世紀90年代末國企改革“抓大放小”,放小的這一麵幫助了民營企業(ye) 的發展,因為(wei) 很多中小國企變成了民企,但是抓大的那一麵實際上變成了現在發展的障礙。
抓大的那一麵意味著,所有關(guan) 係國家經濟命脈的重要領域,一定要國家控製,於(yu) 是整個(ge) 國民經濟的上遊由國企壟斷,當國企壟斷了上遊,它利用壟斷的力量“擠壓”下遊,而下遊多是充分競爭(zheng) 的民營企業(ye) ,盡管80%的就業(ye) 在於(yu) 民企,但解決(jue) 就業(ye) 隻有20%左右的國企控製著上遊利潤,下遊拿到的利潤有限。剛才講到國民收入,一方麵是稅收原因,還有一方麵跟這個(ge) 問題相關(guan) 。當民企處於(yu) 勉強生存的時候,民企利潤空間窄小,職工普遍收入偏低。所謂的國進民退並不是看民企的數量比例,而是利潤是收縮的,所謂“退”指的是民企很難擴張,利潤空間逐漸收縮,變成了勉強生存了。這實際已經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
《財經》:剛才談的宏觀問題最後都歸結到改革層麵。供給側(ce) 改革推進一年,逐漸在經濟結構也就是資源配置的結構調整上達成共識,但是,在體(ti) 製機製的結構改革方麵仍存爭(zheng) 議。目前存在將兩(liang) 種結構改革混淆,甚至用“三去一降一補”等經濟結構的調整取代體(ti) 製結構改革的現象。您怎麽(me) 看?
許成鋼:我的看法是整個(ge) 改革的設計不能有意識地回避製度改革,當有意識地回避製度改革的時候,所有那些措施都是權宜之計,所以它沒有辦法真正解決(jue) 問題。另外,“供給側(ce) ” 這個(ge) 概念好不好,可能幹擾了人們(men) 對實質改革的認識。
改革首先要判斷問題到底出在哪兒(er) 了,就像看病似的,第一重要的是先診斷到底什麽(me) 地方出了毛病,而不是什麽(me) 陰了、陽了、虛了、上火什麽(me) 的,這都講虛的,非常實際的判斷就是問題究竟出在哪兒(er) ,這個(ge) 地方有癌症,那個(ge) 地方有一條血管堵塞,就需要把那個(ge) 地方疏通了,不解決(jue) 關(guan) 鍵問題,病症就一直在那個(ge) 地方。
《財經》:您說的情況跟一些企業(ye) 界人士的感受相似,他們(men) 認為(wei) 現在經濟疲軟是市場運行體(ti) 製的羈絆所致,而非供給側(ce) 的資源短缺或者總需求過剩導致,因此改革體(ti) 製架構和監管架構是當務之急。
許成鋼:產(chan) 能過剩最終應該是由市場決(jue) 定的,當市場這些東(dong) 西嚴(yan) 重過剩,企業(ye) 大量積壓庫存導致欠債(zhai) 還不起,最後資不抵債(zhai) 就要破產(chan) 。但由於(yu) 產(chan) 能過剩的大部分是國有企業(ye) ,它不會(hui) 破產(chan) ,如果不去碰製度問題,繼續保持國有體(ti) 製不變,在這種條件下采取改變國企的管理方式等等沒有太大用處,那不是改革,強迫這個(ge) 廠子限產(chan) ,強迫那個(ge) 廠子轉產(chan) 等等,都不是改革,如果把這些叫改革,隻是一個(ge) 名詞而已,不改變實質問題。不能推進國企實質性改革,叫什麽(me) 詞都沒有用的,隻能是用行政命令的方式打轉,實際上是製度裏麵出的毛病。
《財經》:現在大家都在呼籲改革,尤其是十八屆三中全會(hui) 以來,人們(men) 抱著很大的希望,但是感覺目前改革的動力不足。
許成鋼:從(cong) 上世紀80年代起,kaiyun官方地址著重於(yu) 引導地方政府改革,從(cong) 改革開放早期隨著演進成為(wei) 地方的互相競爭(zheng) ,基於(yu) 中國自上而下的任命機製,靠什麽(me) 升遷?靠改革做得好。那麽(me) 改革怎麽(me) 度量呢?經濟增長快。地方經濟增長快,有改革的法兒(er) ,就升遷快。但是,這個(ge) 方法到了十年前,人們(men) 發現不好用了,因為(wei) 除了看經濟增長變量,還要看環境保護、貧富差距、社會(hui) 維穩等指標,這樣對官員的評價(jia) 指標就不是一個(ge) ,而是幾個(ge) 指標。比如,維穩沒有辦法量化,所以維穩還是沒維穩,就看地方是不是有群體(ti) 性事件。
這樣造成的結果是什麽(me) 呢?一些地方用簡單粗暴的方式維穩。然後把所有力量放在經濟增長上。總而言之,過去的辦法不好用了,尤其是十八大以後,對幹部新的考評機製還沒有明晰,還沒有一個(ge) 替代的激勵機製。因此,必須抓緊製度改革,用更好的機製取代官僚機製,用更好的機製取代唯GDP地方競爭(zheng) 這種機製。
《財經》:大家一直在談國企改革再出發,但是現在更多是國企再調整。怎麽(me) 澄清認識,讓國企改革能有實質性推進?
許成鋼:混合所有製如果作為(wei) 過渡的一步沒有錯誤,但關(guan) 鍵在於(yu) 控製權,無論是從(cong) 《公司法》的角度,還是從(cong) 憲法的角度,都強調保護產(chan) 權,無論誰的產(chan) 權都要保護,當民間資本進入國企的時候,民間資本一定關(guan) 心的是自己的產(chan) 權怎麽(me) 保護,民企有沒有控製權,如果控製權由政府或者國企掌握,讓民間資產(chan) 進來,這是不可能的,這一定會(hui) 失敗,最後的結果可能是民營企業(ye) 不信任這些國企,它不願意再進來。
因此,國企改革必須在所有製上放開,這才叫改革,而且這才和公司法是一致的,否則根本上違反了公司法,《公司法》製定中就強調產(chan) 權保護,作為(wei) 股東(dong) 是有權利的,股東(dong) 有權利來任命經理,股東(dong) 在大事情上有投票權,所以混改後,所有的股東(dong) 權利都是平等的,國有股和私人股的權利都是一樣的,如果國有股占10%,民間股占90%,那一定是民間控股;民間如果占51%,國有占49%,也是民間控股,而且真正的決(jue) 定權在最後的投票,投票的時候也不能簡單地說誰控股,而是集體(ti) 投票的結果。所以國企改革需要服從(cong) 《公司法》,違反了《公司法》談不上真改革。
《財經》:近日《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guan) 於(yu) 完善產(chan) 權保護製度依法保護產(chan) 權的意見》正式對外公布,明確了對“公私財產(chan) 權平等保護”,影響挺大。
許成鋼:這是好事情。原本這不是一個(ge) 新問題,2004年國家憲法正式承認私有產(chan) 權。早在製定《公司法》的時候,就強調了產(chan) 權保護,如果嚴(yan) 格執行公司法,就不需要另有一個(ge) 國家法規文件再出台,一切按照法律執行就是了。
《財經》:中國經濟社會(hui) 已經進入轉型期,國家治理麵臨(lin) 前所未有的挑戰。目前國家治理出現了體(ti) 製性困境,國家治理體(ti) 係和治理能力麵臨(lin) 深層的轉型危機,即經濟和社會(hui) 關(guan) 係發生重大結構性變遷從(cong) 而產(chan) 生大量經濟和社會(hui) 的矛盾和衝(chong) 突,但這些矛盾和衝(chong) 突又不能單純在經濟領域和社會(hui) 領域自我矯正。中國如何從(cong) 國家治理入手,建立更加和諧美好的經濟與(yu) 社會(hui) 生活,增強全民的幸福感?
許成鋼:當我講製度的時候,其實製度就是最基本的治理問題。關(guan) 於(yu) 依憲治國和法製製度這個(ge) 問題,有聲音以為(wei) 這是在政治上進行挑戰,其實不是,其實無非講的是按規矩做事,為(wei) 什麽(me) 定了規矩以後,人們(men) 又不按照規矩做了呢?需要找原因。所謂的治理體(ti) 製指的就是這個(ge) 。和公司治理一個(ge) 道理,公司雇來的管理者是不是按照所有者的意願做事,定好公司章程,讓管理者很難違反章程。國家治理跟這個(ge) 一模一樣,就是國家有一套規矩,憲法就是章程。中國治理的方式之所以要強調依憲治國這個(ge) 概念,因為(wei) 中國是分權式的威權體(ti) 製,這個(ge) 概念簡要準確地描述了中國的治理體(ti) 製,它在行政上和經濟資源上分權,又是自上而下任命的集權管理,是典型的威權體(ti) 製,我把這種政治上高度集權、行政和經濟上高度分權、民企占經濟主體(ti) 的製度描述為(wei) 分權式威權製。自上而下的任命產(chan) 生一係列治理問題,就是我們(men) 剛才講的怎麽(me) 設計考評官員指標,如果指標設計不合適,下麵就可能亂(luan) 作為(wei) 。
怎麽(me) 辦?就要解決(jue) 體(ti) 製問題,這麽(me) 龐大的官僚體(ti) 製自上而下地一路走下來,一路施政,走到最底層的時候,施政可能偏離得一塌糊塗,怎麽(me) 解決(jue) ?讓地方選舉(ju) 好了。而且這不是新鮮辦法,這是老辦法。早在1988年,鄧小平支持搞政治體(ti) 製改革的時候,按照當時的規定中國所有村普選,然後實驗鎮一級選舉(ju) ,並逐步推到縣一級選舉(ju) ,用這個(ge) 辦法解決(jue) 基層的動力問題。由於(yu) 越到基層事情越多越複雜,基層幹部靠上麵管不到位,地方發生的事情,從(cong) 上麵看很小很小,但是對地方來講很大很大,就讓地方解決(jue) 自己的問題,然後讓老百姓選舉(ju) 。所以,就是把過去做對的東(dong) 西翻出來,繼續做。
當然,現在有人反對,反對的意見是說現在全國村級選舉(ju) 效果不好,村級選舉(ju) 為(wei) 什麽(me) 效果不好?原因很清楚:一個(ge) 原因是因為(wei) 沒有法製,會(hui) 有賄選、暴力強選,這個(ge) 問題就回到體(ti) 製改革上了,地方司法不獨立,地方政府可以直接指揮。隻要讓司法獨立了,按照選舉(ju) 法執行,地方選舉(ju) 就不會(hui) 這麽(me) 混亂(luan) 。第二條是地方黨(dang) 支部書(shu) 記不是選的,村長是選的,當然就把真正的選舉(ju) 搞掉了。如果書(shu) 記是全體(ti) 黨(dang) 員選的,就可以解決(jue) 問題。其實,鎮級選舉(ju) 很早就實驗了,但一直沒有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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