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屙需治

　　2011年7月底記者采訪海南農(nong) 墾總局時，總局原黨(dang) 委書(shu) 記張力夫升任省人大常委會(hui) 副主任，原局長王一新轉任黨(dang) 委書(shu) 記，新的局長也剛剛走馬上任。從(cong) 2007年5月上任局長到調任書(shu) 記，四年多時間，王一新領導了海南農(nong) 墾一場非常重大的改革，中國人民大學商學院博士劉斌、教授楊杜評價(jia) 說，這場改革是kaiyun官方地址開放30年的縮影，可以說是大開大合，但又比較平穩，沒有引起大的波動。

　　當初上任時，許多人勸王一新不要去，說海南農(nong) 墾是個(ge) 爛攤子，去了風險太大。王一新說，即便它是個(ge) 爛攤子，也已經觸底了，還能爛到哪裏去呢？上任後列席國務院為(wei) 海南農(nong) 墾改革召開的專(zhuan) 門會(hui) 議，回良玉副總理對他說，你們(men) 下點決(jue) 心，長點誌氣，爭(zheng) 取用兩(liang) 年左右的時間，收到讓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國務院對海南農(nong) 墾改革的目標要求，是海南農(nong) 墾用五年過渡期，實現“政企分開，社企分離，建立現代企業(ye) 製度”“體(ti) 製融入社會(hui) ，管理融入地方，經濟融入市場”，把海南農(nong) 墾建設成為(wei) 一個(ge) 以天然橡膠產(chan) 業(ye) 為(wei) 核心，產(chan) 業(ye) 多樣化發展的現代企業(ye) 集團。

　　2008年前，海南農(nong) 墾是“部省共管”體(ti) 製，農(nong) 業(ye) 部管生產(chan) ，海南管人事，造成了海南農(nong) 墾“海南管不了，中央管不到”，成為(wei) “獨立王國”。農(nong) 場遍布海南各市縣，農(nong) 場場長、黨(dang) 委書(shu) 記與(yu) 各縣縣長、縣委書(shu) 記一樣大，互不隸屬，誰也管不了誰，還曾發生過農(nong) 場黨(dang) 委書(shu) 記不願意到地方當縣委書(shu) 記的事情。

　　政企不分，被稱為(wei) “四不像”，“像企業(ye) 還要辦社會(hui) ，像政府還要納稅，像軍(jun) 隊又沒有經費，像農(nong) 民又有工會(hui) 。”因為(wei) 農(nong) 墾的前身是軍(jun) 墾，所以現在還有些軍(jun) 事化色彩，農(nong) 場至今仍習(xi) 慣稱下麵的作業(ye) 隊為(wei) “連隊”。

　　社企不分，醫院、學校等社會(hui) 職能一應俱全，除了沒有財政稅收部門，其他政府部門在農(nong) 場一應俱全。1981年，原來農(nong) 場的保衛部被升格為(wei) 公安分局，接受各農(nong) 場的領導，就差設立檢察院、法院了。過去的一個(ge) 場長，早上開生產(chan) 布置會(hui) ，下午可能要處理鄰裏糾紛，晚上要組織看護橡膠防賊防盜，什麽(me) 都得管。國務院海南農(nong) 墾改革領導小組組長、財政部副部長廖曉軍(jun) 曾說：“政府辦企業(ye) ，是為(wei) 企業(ye) 戴上手銬。企業(ye) 辦社會(hui) ，又為(wei) 企業(ye) 戴上腳鐐。”

　　提高效率，政企分離，社企分離

　　王一新有在中海油長期工作的背景，熟悉國有大企業(ye) 管理運作，一到海南農(nong) 墾，他就發現農(nong) 墾當時的管理很粗放，基礎能力不強。總局請各農(nong) 場填報一些基礎數據，比如員工數量、工資總額、收入和利潤、土地麵積等，過了好幾天都拿不出來，一問才知道各農(nong) 場正在加班加點調查，以前沒有資料。一連做了三次普查，每次數據出入都不小，職工人數居然相差一兩(liang) 萬(wan) 人，在資金、土地、投資、房產(chan) 等各方麵都是如此。從(cong) 2009年初開始，農(nong) 墾上下開展“三清一控”，清理土地，清理資產(chan) 、清理人員，控製費用開支。

　　不清不知道，一清嚇一跳。到2009年7月底，清理收回土地8000公頃，收回地租3400萬(wan) 元，清理無崗、掛崗等各類人員4800多人，閑置資產(chan) 近4700萬(wan) 元。

　　王一新剛上任，總局財務處長約他請農(nong) 行領導吃飯，農(nong) 墾向農(nong) 行貸了20多個(ge) 億(yi) ，說如果不搞好關(guan) 係發不出工資來。王一新很奇怪，從(cong) 來都是銀行圍著大企業(ye) 轉，農(nong) 墾這麽(me) 大的企業(ye) ，居然要去求銀行，看來資金管理存在嚴(yan) 重問題。總局從(cong) 資金集中管理入手，對各企業(ye) 、海膠集團各分公司的銀行存款實行最高限額管理，超額部分存儲(chu) 在農(nong) 墾總公司賬戶，總公司向分公司支付銀行活期存款的雙倍利率，分公司如需用錢隻要申請，很方便就可以來總公司賬戶轉賬用錢。資金集中管理後，馬上歸還農(nong) 行8億(yi) 貸款，聽說還要還4億(yi) ，農(nong) 行領導坐不住了，趕緊來請王一新吃飯。這項改革僅(jin) 僅(jin) 實行了3個(ge) 月，就節約財務費用近2000萬(wan) 元。

　　那時總局發一個(ge) 文件，過幾天後王一新問辦公室下麵落實得怎麽(me) 樣了，辦公室居然回答，還沒寄出去。原來還是在裝信封通過郵局寄文件，仍是雞毛信時代。每周也沒有日程安排，什麽(me) 人在做什麽(me) 事都搞不清楚。新官上任，王一新建立了三個(ge) 製度：設置總局領導工作活動日程安排表、辦公室每天出《每日要情》、建立農(nong) 場主要領導向對口總局領導工作月報製度，把工作全麵抓起來。

　　王一新剛到總局時，海膠集團各分公司與(yu) 各農(nong) 場已經決(jue) 定合署辦公，他到任後，扭轉潮頭，先與(yu) 各農(nong) 場場長談話，讓他們(men) 在海膠分公司經理和農(nong) 場場長兩(liang) 個(ge) 職位中選一個(ge) ，今後隻能擔任一個(ge) 。結果大部分場長都選擇到海膠分公司當經理。在總局，他要求大家在公務員和農(nong) 墾總公司的企業(ye) 崗位上選擇一個(ge) ，今後隻能擔任一個(ge) 。結果多數人選擇了公務員崗位。
　　在這三年裏，90多個(ge) 農(nong) 場進行了幾次合並，最後合並為(wei) 四十多個(ge) 。海膠分公司經過幾次合並，合並為(wei) 二十多個(ge) 。通過合並節約了行政資源和管理成本，也節省了開支。全係統重組一年後，節約管理費用至少2億(yi) 元。

　　經過幾年的大開大合，原來的場長基本都不在農(nong) 場擔任場長了，職務變動非常頻繁，最多的三年換了十多個(ge) 崗位。有時一次會(hui) 議就任免了十幾個(ge) 場長，但都沒有發生大的風波。對於(yu) 個(ge) 別經紀檢部門調查問題較多民憤較大的領導幹部，進行了嚴(yan) 肅處理。

　　對於(yu) 這些人的職務變動，一位總局幹部深有感觸地說：農(nong) 墾以前是軍(jun) 墾，我們(men) 這些第二代農(nong) 墾人，有一個(ge) 好的傳(chuan) 統，就是聽話，一般組織性紀律性比較強，服從(cong) 大局的意識強。既得利益者是有，但很難說是一個(ge) 集團，頂多是個(ge) 鬆散的群體(ti) ，而且還是在黨(dang) 政係統內(nei) ，個(ge) 人的小九九，沒辦法拿到桌麵上來。

　　經過政企分離和合並重組，整個(ge) 農(nong) 墾係統的權力格局發生了根本變化。以前農(nong) 場基本上是獨立王國，場長、黨(dang) 委書(shu) 記幾個(ge) 人掌握了農(nong) 場的大權，與(yu) 總局的關(guan) 係很鬆散。而現在，海膠各分公司沒有獨立的人事權、財權和生產(chan) 權，隻相當於(yu) 分支辦事機構。農(nong) 場的財權也被上收到了總局，場長以前關(guan) 起門來當皇帝的好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政企分開的同時，社企也在分離。從(cong) 2008年12月開始，移交了農(nong) 墾19萬(wan) 退休職工的社保，65萬(wan) 居民的醫保。493所中小學，包括15萬(wan) 學生和兩(liang) 萬(wan) 教師都移交地方。還移交了27個(ge) 氣象站。但公安分局和派出所，至今沒有移交，農(nong) 墾有點舍不得。

　　海南橡膠的上市也是農(nong) 墾改革的重中之重。要想將這麽(me) 一個(ge) 行政色彩極濃、計劃經濟痕跡很重的老企業(ye) 打造成上市公司，新老農(nong) 墾人付出了太多的心血。所有的土地沒有一本土地所有權證，所有的橡膠林和其他林木沒有一本林權證，全部都要重新丈量、評估、登記。現代企業(ye) 的所有功能，都可以通過爭(zheng) 取上市的過程為(wei) 海南農(nong) 墾進行打造。2010年4月，海膠集團上市首發受挫，王一新承受的壓力最大，又經過半年努力，2010年12月10日，海膠集團終於(yu) 上市。

　　海膠上市，對海南農(nong) 墾改革是個(ge) 劃時代的裏程碑，它保證了海南農(nong) 墾向現代企業(ye) 製度轉變的改革方向是不可逆轉的，任何人再也不可能把海南農(nong) 墾拉回到舊體(ti) 製中。

　　民生工程與(yu) 膠園承包

　　要想保證這場改革的順利進行，首先就要在解決(jue) 民生上做好文章，2008年國務院海南農(nong) 墾改革領導小組成立時，決(jue) 定5年內(nei) 拿出40億(yi) 元專(zhuan) 項資金支持海南農(nong) 墾解決(jue) 曆史遺留的包括退休職工社保、醫保等民生問題。

　　海南農(nong) 墾職工的住房，多年來停留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水平，一排排兵營式的茅草平房，現在在許多貧困地區都很難看到這麽(me) 破的房子。這5年來，采取國家專(zhuan) 項資金補助7500元，總局下撥7500元，職工個(ge) 人出三四萬(wan) 、四五萬(wan) 元的辦法，幫助職工建設保障性住房，並發放產(chan) 權證，共建成14萬(wan) 多套。近幾年中央領導人每到海南都提出要參觀保障性住房，省裏安排參觀的多是農(nong) 墾的保障性住房，說明在整個(ge) 海南省，農(nong) 墾的保障性住房已經走在了前列。
　　這幾年，大範圍改造了農(nong) 場電網，31萬(wan) 人用電從(cong) 每度1.2元降到0.6元。實施飲水安全工程，解決(jue) 了40萬(wan) 人的飲水問題。修建農(nong) 場硬板化道路3962公裏，基本解決(jue) 了交通問題。

　　但海南農(nong) 墾幅員遼闊，仍存在許多民生死角。記者在中坤農(nong) 場第21隊（正園村）看到，這個(ge) 當年的並場隊，沒有保障房，飲地表水，用臨(lin) 時電，道路泥濘，7位80多歲的老職工還沒享受退休待遇，近幾年來與(yu) 農(nong) 場的衝(chong) 突依然很激烈，退場的願望依然非常強烈。類似這樣想退場的並場隊，農(nong) 墾還有不少。

　　在王一新看來，提高職工收入是改善民生的重中之重、根本措施。農(nong) 墾多年拖欠職工的退休工資、養(yang) 老金、醫療保險，甚至還有多年沒報的醫藥費，實在是說不過去。經過努力，到2009年底前，共還清拖欠工資、養(yang) 老金及社保繳費3億(yi) 多元。東(dong) 和農(nong) 場2009年年通過調整產(chan) 業(ye) 結構扭虧(kui) 為(wei) 盈，好不容易賺了兩(liang) 千多萬(wan) 元，場裏首先想到的是要還拖欠職工工資，共還了2000多人的1800萬(wan) 元拖欠工資。許多老職工已經分散在全國各地，農(nong) 場通過各種方式匯寄。不少老職工攢著領到的拖欠工資說，沒想到有生之年場裏還能補上工資。

　　而要想提高在職職工工資，王一新想到的是真正落實職工家庭承包責任製。改革開放30年，海南農(nong) 墾並非沒有改革，而是一直在改，尤其是在承包方麵。1980年實行財務包幹，1984年推行家庭農(nong) 場承包製，1985年興(xing) 辦聯營農(nong) 場，1993年生產(chan) 隊實行股份合作製試驗……但這些改革有的半途而廢，有的不了了之，始終沒有成效。

　　李克認為(wei) 1996年幹部承包合作膠的泛濫，既得利益群體(ti) 的出現，是之前農(nong) 墾改革歸於(yu) 失敗的根本原因。但也有學者認為(wei) ，家庭承包責任製在海南農(nong) 墾搞不下去，原因是多方麵的，並非僅(jin) 僅(jin) 是既得利益群體(ti) 阻撓那麽(me) 簡單。

　　橡膠畢竟是國家戰略資源，海南每年20萬(wan) 噸左右的幹膠產(chan) 量，同國家每年200多萬(wan) 噸的需求量相比，隻有十分之一，如果再日漸減少，我國對橡膠的進口依賴就更重了。這不同於(yu) 農(nong) 村種植水稻、小麥的農(nong) 田，可以完全給農(nong) 民以經營自主權，農(nong) 民想種什麽(me) 就種什麽(me) 。如果要確保膠林麵積，職工的經營自主權就必然受限製，不能完全放開。

　　橡膠樹需種植8到10年後才能開始割膠，前期全是投資，而全麵家庭承包，需要更新膠林的區域，職工是否能承受投資8到10年才開始收獲的結果？而幾場大的台風，橡膠林就可能被毀掉。搞產(chan) 權獨立的家庭承包，職工能否承受這樣大的風險？一旦破產(chan) 了，職工還是需要吃救濟，將風險轉嫁給農(nong) 場……

　　王一新目前在海南農(nong) 墾推行的職工家庭承包責任製，不是產(chan) 權製度改革，而是家庭勞務承包。他認為(wei) ，海南農(nong) 墾現在主要以橡膠種植為(wei) 主，如果進行產(chan) 權改革，國有經濟將受沉重打擊，隻有等橡膠生產(chan) 的下遊產(chan) 業(ye) 比如貿易、深加工、分銷、品牌運作等都發展起來，不再單純依靠橡膠種植和粗加工獲得利潤，才能進行產(chan) 權改革。目前的承包，是“承包經營，定產(chan) 上繳，超產(chan) 分成，市場結算”。

　　這種承包製推行後，職工收入有明顯增加，平均從(cong) 過去的一個(ge) 月幾百元，增加到一個(ge) 月兩(liang) 三千元至五六千元，生活有了很大改善。總局給出的增長數字，2007年人均9468元，2010年人均17293元。但包含了從(cong) 職工工資中扣除的部分，職工實際領到的可能沒有這麽(me) 多。記者調查了解，收入增加是比較普遍的，但也存在問題，尤其是為(wei) 了增產(chan) 增收，許多農(nong) 場采取的“超強割”手段令人擔憂。以前割膠講究“六不割”，下雨天不割，樹身不幹不割，病蟲害不割，天冷不割，天熱不割，膠含量低不割。而現在，三天一刀改為(wei) 一天一刀，甚至夜裏割完上午又去割，下著小雨都去割……如此竭澤而漁，焚林而獵，如果成為(wei) 普遍現象，就很堪憂慮了。

　　而這種“定產(chan) 計酬超產(chan) 分成”的承包，定產(chan) 權掌握在分公司手裏，可以隨時提高，定產(chan) 多少，上繳多少，職工分多少，全由公司說了算，職工的權利依然難以得到保障。有的定產(chan) 過高，或者當月天太熱不出膠，職工累死累活不掙錢，甚至倒欠公司的錢。如東(dong) 太分公司第28生產(chan) 隊2011年6月的工資表上，職工黃秋燕在扣除了各項費用後，倒欠公司1904.14元。他丈夫林覺端這個(ge) 月的收入，在扣除了十多項各種費用後，僅(jin) 有274.46元，這家人這個(ge) 月可怎麽(me) 過啊？當月領到不足千元工資的，還有4人，最高的一位，也隻領了不到1700元工資。說明在有些地方，有的月份職工工資收入還是非常低的，生活依然艱辛。

　　改革進入深水區

　　王一新上任之初，曾說：“改革之路就像大海航行，表麵有風有浪，下麵有湧有流。”形容改革是“在刀尖上跳舞”。幾年下來，改革能平穩進行，基本實現初衷，他也總結了三句話：“機遇勝於(yu) 能力，節奏優(you) 於(yu) 速度，利益先於(yu) 分歧”。海南農(nong) 墾從(cong) 來不缺少能人誌士，也不缺少改革的思路和勇氣，曾經的那麽(me) 多次改革沒有取得成功，而王一新能夠有所作為(wei) ，他謙虛地認為(wei) 隻是趕上了機遇而已。改革的運行，需要合適的節奏，不能忽快忽慢，不能一味搶速度，輪子轉得再快，車身都必須穩，乘客才不會(hui) 顛簸，改革才能前行。改革不能從(cong) 問題下手，那將率先引發矛盾而不斷產(chan) 生阻力，應找到通過改革可以獲得的共同利益，從(cong) 共同利益出發，讓大家都體(ti) 會(hui) 到改革的好處，才會(hui) 在改革的過程中願意放棄部分個(ge) 人利益。

　　幾年改革可謂天翻地覆，讓海南農(nong) 墾駛入快車道，也意味著風險越來越大，再想改下去麵臨(lin) 的困難將越來越多，改革已經進入深水區。產(chan) 權製度改革何時破冰？許多自營膠職工希望明確土地使用權，以便放手擴大再生產(chan) 。所有人都相信，海南農(nong) 墾改革的步伐不會(hui) 停止，道路可能曲折，前途依然光明！■  (原文章名《海南農(nong) 墾革新》係列報道之三：海南農(nong) 墾改革路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