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作者趙力濤係新加坡東(dong) 亞(ya) 研究所研究員，美國斯坦福大學社會(hui) 學博士，主要研究領域包括社會(hui) 分層和社會(hui) 流動，教育社會(hui) 學，中國社會(hui) 政策等；黃彥傑係新加坡東(dong) 亞(ya) 研究所研究助理，本文係該所政策論文係列第532號，原文是，發表於(yu) 2010年4月28日。

中國年輕一代的失業(ye) 現狀

　　在當今的勞動力市場，年輕人的失業(ye) 問題主要反映為(wei) 結構性失業(ye) ，這源於(yu) 工作條件和性質與(yu) 年輕人的期望和技能不匹配。與(yu) 金融危機導致的失業(ye) 不同，結構性失業(ye) 通常較為(wei) 持久。

　　受教育人群失業(ye) 的問題最初浮現於(yu) 2003年，當時正值1999年入學的大學生畢業(ye) 。當年約有75萬(wan) 名大學生畢業(ye) 後無法找到工作。2005年這一數字猛增至120萬(wan) ，2009年為(wei) 將近200萬(wan) ，約占610萬(wan) 大學畢業(ye) 生的32%。真實數字可能比官方數字更高。

　　失業(ye) 僅(jin) 是大學生需要麵對的諸多問題之一。大學畢業(ye) 生供過於(yu) 求的情況還導致了平均工資水平的降低，這是因為(wei) 很多大學生被迫從(cong) 事低收入的體(ti) 力勞動。據報導，考慮到就業(ye) 的不確定性，以及上大學成本大幅上升，很多高中畢業(ye) 生選擇不參加高考。

　　但值得注意的是，並不是所有的大學畢業(ye) 生都麵臨(lin) 如此窘境。筆者與(yu) 南開大學教務長交流後了解到，對於(yu) 這些中國頂尖大學的畢業(ye) 生來說，找到一份薪水較豐(feng) 厚的工作並不是難事。隨著高等教育越來越普及，劃分社會(hui) 階層的一個(ge) 主要標準已經從(cong) 是否接受過高等教育，變成是否在著名大學接受過教育。

　　與(yu) 大學生不同的是，期望較低的第二代農(nong) 民工擁有更好的就業(ye) 機會(hui) 。實際上，2004年起中國便出現了民工荒，尤其是在珠江三角洲地區。若要暫時扭轉現在的局麵，或需再要發生一次類似當前的全球金融危機規模的外部衝(chong) 擊。2008年 約有2,000萬(wan) 農(nong) 民工被辭退。然而，自從(cong) 2009年下半年，民工荒再次出現。這一回，不僅(jin) 在沿海地區，內(nei) 陸省份的一些大城市也出現了民工荒。

　　與(yu) 大學畢業(ye) 生相比，失業(ye) 問題對於(yu) 農(nong) 民工來說沒那麽(me) 嚴(yan) 重。國家統計局的數字顯示，2009年下半年農(nong) 民工就業(ye) 率高達97%。但現在的勞動力短缺現象掩蓋了在中國年輕農(nong) 民工中潛在的結構性失業(ye) 問題。

　　第二代農(nong) 民工的出現，是勞動密集型產(chan) 業(ye) 用工荒的主要原因。第二代農(nong) 民工約占所有農(nong) 民工人數的60%，他們(men) 並沒有受到比第一代農(nong) 民工更好的教育。但與(yu) 第一代農(nong) 民工不同的是，第二代農(nong) 民工更不能忍受工資低、工作狀況差、工作時間長等情況。

　　在這種人口和社會(hui) 變革的推動下，農(nong) 民工工資水平有所提高，而就業(ye) 情況沒有受到影響。雖然這是一個(ge) 好的發展趨勢，但工資在這種情況下的漲幅會(hui) 有一個(ge) 限度。要想超過這個(ge) 限度，必然需要更高的技術水平和生產(chan) 力。如果第二代農(nong) 民工不接受更好的教育和培訓，他們(men) 早晚也將麵臨(lin) 結構性失業(ye) 。與(yu) 被解雇後希望回到老家的第一代農(nong) 民工不同的是，第二代農(nong) 民工更可能願意留在城市裏，這將成為(wei) 社會(hui) 不穩定的一個(ge) 因素。

　　大學畢業(ye) 生和農(nong) 民工的差距在縮小

　　自從(cong) 2008年底，失業(ye) 成為(wei) 中國政界的熱門詞。全球金融危機導致農(nong) 民工大裁員。很多人返回農(nong) 村，尤其是那些與(yu) 家鄉(xiang) 保持著密切關(guan) 係的第一代農(nong) 民工。對於(yu) 中國去年進入勞動力市場的600多萬(wan) 大學畢業(ye) 生來說，金融危機還加重了他們(men) 的結構性失業(ye) 問題。

　　在2009年中國經濟取得增速8.7%、新增就業(ye) 910萬(wan) 的顯著成績時，就業(ye) 情況有了明顯改善，其中農(nong) 民工就業(ye) 超過預期。據國家統計局的一份調查，農(nong) 民工的就業(ye) 率在2009年下半年達到了97%。中國部分地區出現民工荒，其中珠江三角洲的民工缺口超過了200萬(wan) 。

　　民工的平均工資也增加了。中國人民大學的一支研究團隊發現，第二代農(nong) 民工的平均月工資達到了1,728元。有技術專(zhuan) 長和工作經驗的農(nong) 民工標準薪資可以更高。這項調查還發現農(nong) 民工的心態有所變化，主要表現是期望薪資提高及對職業(ye) 發展前景更為(wei) 關(guan) 注。

　　在第二代農(nong) 民工提高薪資期望的同時，大學畢業(ye) 生群體(ti) 卻被迫降低了期望。在不同的專(zhuan) 業(ye) 和學校之間，就業(ye) 率水平也有所不同。其中工程和會(hui) 計是所有專(zhuan) 業(ye) 中就業(ye) 率最高的，法律、外語和商業(ye) 管理等曾經的熱門專(zhuan) 業(ye) 就業(ye) 率反而相對較低。

　　據Bingo Job對100萬(wan) 應屆畢業(ye) 生所作的一項調查，市場營銷、銷售和物流等專(zhuan) 業(ye) 門檻較低的領域吸收了逾40%的大學畢業(ye) 生。專(zhuan) 業(ye) 技能要求較高的職位吸納的畢業(ye) 生比例較低，約為(wei) 15%-20%。對於(yu) 專(zhuan) 業(ye) 門檻較低的工作，大多數雇主隻要求專(zhuan) 科甚至高中學曆，而不是大學學位。

　　大學畢業(ye) 生的平均工資也有所下降。據一家谘詢公司所作的全國性調查，2009年畢業(ye) 的大學生月起薪僅(jin) 有1,825元，而專(zhuan) 科畢業(ye) 生則為(wei) 1,375元。總的來說，剛畢業(ye) 的大學生的薪資水平不比有工作經驗的農(nong) 民工高出多少。對於(yu) 從(cong) 事繁重體(ti) 力勞動或有少許技術專(zhuan) 長的農(nong) 民工來說，他們(men) 的月工資可以明顯高出剛畢業(ye) 的大學生。

　　有關(guan) 大學畢業(ye) 生就業(ye) 情況的另一個(ge) 突出特點是就業(ye) 機會(hui) 的地區差異。據同一項調查，沿海地區提供的就業(ye) 機會(hui) 約占總數的80%。上海和北京的大學生就業(ye) 率總計超出90%，比內(nei) 陸省份的80%-85%要高。這自然導致大學生過度集中於(yu) 東(dong) 部的大城市，很多大學生從(cong) 內(nei) 陸省份來到沿海地區和大城市找工作。

　　大學畢業(ye) 生和年輕農(nong) 民工的收入差距縮小的現象，對貧困家庭的教育決(jue) 定起到了意外的影響。過去農(nong) 村貧困家庭有很強的動力不惜一切代價(jia) 供最聰明的孩子上大學，而如今大學畢業(ye) 生難以找到薪水高、社會(hui) 地位高的工作的情況，讓越來越多的農(nong) 村家庭失去了供孩子上大學的動力。如今農(nong) 村家庭孩子傾(qing) 向於(yu) 完成義(yi) 務教育後就主動放棄學業(ye) 。可以說，大學畢業(ye) 生的失業(ye) 問題起到了阻礙社會(hui) 流動，加速社會(hui) 分層的效果。

　　大學畢業(ye) 生就業(ye) 方麵的很多問題，如失業(ye) 、技能不匹配、就業(ye) 不足等，已經讓社會(hui) 產(chan) 生了很重的不滿情緒。即使是剛找到工作的，也有很多人對政府的教育和就業(ye) 政策感到不滿。據一項網絡調查，在上大學給自己的就業(ye) 機會(hui) 和職業(ye) 前景帶來的影響方麵，大多數2009年畢業(ye) 生的滿意度明顯不及2008年畢業(ye) 生。

　　而且，對於(yu) 剛畢業(ye) 的大學生來說，在一些回報最豐(feng) 厚的工作崗位，如壟斷部門和政府部門，才華並不是那麽(me) 重要，尤其是在地方層麵。沒有背景的學生通常難以進入這些顯赫部門。在當前惡劣的就業(ye) 形勢下，大學畢業(ye) 生而非農(nong) 民工成了對社會(hui) 最不滿的社會(hui) 群體(ti) 。

　　結構性不匹配帶來的長期問題

　　中國大學畢業(ye) 生的失業(ye) 和就業(ye) 不足，主要是一係列結構性不匹配和不相容的機製造成的。高等教育和經濟發展之間的結構性緊張，社會(hui) 價(jia) 值和現實之間的差距，以及經濟製度本身存在的諸多矛盾，可能給很多大學畢業(ye) 生的就業(ye) 前景帶來了負麵影響。

　　在單純追求規模和收入的觀念引導下，大多數高校並沒有動力改善學生的素質和就業(ye) 能力。在另一方麵，專(zhuan) 科技術學校一直被認為(wei) 是發展不夠的。因此，大學生的教育背景和知識結構與(yu) 業(ye) 內(nei) 實際需求之間存在巨大差距。

　　中國的經濟和工業(ye) 結構經常被視為(wei) 製約大學畢業(ye) 生完全就業(ye) 的瓶頸。第一個(ge) 問題是，如何提供那種能與(yu) 大學畢業(ye) 生的知識、技能和期望相匹配的工作崗位。據教育和就業(ye) 領域的權威專(zhuan) 家茅舒超（音），中國每年新增的白領工作崗位有250萬(wan) ，遠不能滿足600萬(wan) 畢業(ye) 生的需求。

　　與(yu) 人均GDP水平相當或較低的發展中國家，如巴西和印度相比，中國的製造業(ye) 極為(wei) 龐大，現代服務業(ye) 規模相對較小。製造業(ye) 領域的主體(ti) 是數百萬(wan) 個(ge) 小型的勞動力密集工廠，發展迅速的建築行業(ye) ，以及大型國有的能源和資本密集型重工業(ye) 。這三個(ge) 行業(ye) 都無法提供大量適合大學畢業(ye) 生的白領工作。相反，學曆較低但更願意從(cong) 事手工業(ye) 勞動的第二代農(nong) 民工則從(cong) 製造業(ye) 的複蘇中獲益更多。

　　中小企業(ye) 一直在中國勞動市場中缺席。作為(wei) 經濟中具有活力和創新精神的一支力量，中小企業(ye) 通常更願意雇傭(yong) 剛畢業(ye) 的大學生作為(wei) 初級員工或實習(xi) 生。事實上在2009年，中國勞動力市場中有75%的畢業(ye) 生受雇於(yu) 中小企業(ye) 。如果中小企業(ye) 能得到更大的發展空間，大學生就業(ye) 率可能會(hui) 更高。

　　另一個(ge) 值得關(guan) 注的因素是創業(ye) 環境不利。在美國等成熟的發達國家，20%的大學畢業(ye) 生在找第一份工作時會(hui) 選擇創業(ye) 。盡管中國推出了減稅、降低最低注冊(ce) 資本要求等優(you) 惠政策，但2009年隻有0.3%的大學畢業(ye) 生選擇創業(ye) 。大多數觀察人士認為(wei) ，這種巨大差異說明了在中國創業(ye) 需要麵對潛在風險、隱性成本和薄弱的法律基礎設施這些主要問題。

　　公共部門的壟斷地位可能是導致大學畢業(ye) 生就業(ye) 市場緊張的最重要因素。近幾年，國家主導的發展策略催生出了一個(ge) 強勢的公共部門，它賺取異乎尋常的高額利潤，擁有廣泛的特殊利益和特權，這損害了能提供就業(ye) 的中小企業(ye) 的發展。然而，公共部門是經濟中最沒有效率的部門之一。任人唯親(qin) 和各類偏袒現象又使得它更難解決(jue) 就業(ye) 問題。

　　總之，經濟製度存在的結構性限製，高等教育與(yu) 經濟發展之間的不匹配，為(wei) 大學生就業(ye) 製造了很多障礙。僅(jin) 從(cong) 數量上來說，失業(ye) 還不是問題的全部。就業(ye) 不足、供過於(yu) 求、高度的不匹配將成為(wei) 政府未來需要麵對的潛在不穩定因素。

　　解決(jue) 年輕人失業(ye) 問題的更廣泛議題

　　目前，與(yu) 大學畢業(ye) 生相比，第二代農(nong) 民工所麵臨(lin) 的失業(ye) 問題沒那麽(me) 嚴(yan) 重。在政府看來，從(cong) 薪水提高的角度，農(nong) 民工開始受益於(yu) 勞工短缺現象。而作為(wei) 社會(hui) 和政治上更有戰略意義(yi) 的一個(ge) 群體(ti) ，大學生則自然成了政策的首要關(guan) 注點。

　　受教育群體(ti) 失業(ye) 不僅(jin) 僅(jin) 是一個(ge) 就業(ye) 方麵的問題，我們(men) 需要擴大這方麵的政策議題，以解決(jue) 技術不匹配背後更深層次的問題和矛盾。中國的高等和技術教育有待大力改革，來使大學、技校等機構逐漸更好地對勞動力市場需求做出反應。

　　自從(cong) 上世紀90年代中期，中國的大學開始在規模，而不是功能區分上互相較量。中國的大學沒有教給學生市場所需要的技能，以滿足日益複雜的經濟的需求，而是競相擴大規模--越大越好--小的院校想成為(wei) 綜合性大學，教學類院校想成為(wei) 研究型大學。這導致大學畢業(ye) 生的技能大都彼此類似，必然加劇了就業(ye) 市場的競爭(zheng) 。

　　除了高等教育部門出現的問題，就業(ye) 問題所涉及的所有方麵都與(yu) 經濟中的結構性限製有關(guan) 。要想為(wei) 大學畢業(ye) 生就業(ye) 和發展創造有利的環境，需要對經濟進行結構性改革。因此政府已經公布了支持中小企業(ye) 發展的一些新政策，並在考慮降低國有部門壟斷水平，縮小壟斷部門和非壟斷部門之間的薪資差距。

　　知識密集型的專(zhuan) 業(ye) 服務業(ye) 部門可以成為(wei) 大學畢業(ye) 生的主要就業(ye) 渠道。現代服務業(ye) 可創造數百萬(wan) 個(ge) 技術、信息和金融領域方麵的工作，對中國，尤其是沿海地區從(cong) 勞動密集型經濟轉向成為(wei) 知識密集型經濟尤為(wei) 重要。

　　雖然第二代農(nong) 民工還沒有麵臨(lin) 結構性失業(ye) 的問題，但這樣的問題以後可能也會(hui) 出現，且難度不低於(yu) 高學曆人群所需麵對的。第二代農(nong) 民工，包括那些在農(nong) 村接受了一些中學教育後來到城市的，以及在城市出生並與(yu) 其農(nong) 民工父母生活的，希望得到比第一代農(nong) 民工更高的工資和更好的工作條件。這些要求是合理的；但問題在於(yu) ，他們(men) 並沒有比上一代接受過更好的教育。

　　在那些在農(nong) 村接受教育的人中，很多人的父母是第一代農(nong) 民工。因為(wei) 童年和青少年時期父母不在身邊，第二代農(nong) 民工必須協助祖輩完成家務。因此很多人的學業(ye) 都不太理想。在城市長大的農(nong) 民工子弟則因戶口的限製無法受到良好教育。在社會(hui) 保障及其他公共服務方麵，戶口製度也對農(nong) 民工及其子女構成了障礙。

　　因此，除非他們(men) 受到比常規更好的教育和培訓，第二代農(nong) 民工將會(hui) 發現，參與(yu) 到中國的經濟發展和工業(ye) 升級過程中是愈發困難了。以後可能沒有那麽(me) 多的低技能要求、勞動力密集型的工作等待著他們(men) ，即使他們(men) 願意降低自己的預期。為(wei) 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中國需要一個(ge) 更廣泛的政策議題，以鼓勵全家的流動，加大在中西部地區的農(nong) 村學校的投資力度，並賦予農(nong) 民工子弟在城市平等接受教育的權利。

　　中國人口的變化可能也會(hui) 影響勞動力市場。中國青年研究會(hui) 的一項研究顯示，2020年前中國的青年勞動力（16歲-24歲）將繼續增加，但2015年以後，每年新增勞動力數量將從(cong) 2005年至2010年間的2,200萬(wan) 顯大幅減少到50萬(wan) 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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