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作者王豐(feng) 係清華-布魯金斯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原文刊登於(yu) 布魯金斯學會(hui) 網站2010年9月

　　當評估中國崛起之於(yu) 世界和平與(yu) 繁榮的影響時，觀察家們(men) 大多關(guan) 注中國的經濟，它的能源和資源需求，它的迅速發展帶來的環境影響，以及它的軍(jun) 備增強和戰略野心。但是，所有這些引人矚目的變化和巨大關(guan) 注背後有一個(ge) 被嚴(yan) 重忽視的驅動因素：中國變化中的人口結構。

　　中國擁有13.3億(yi) 人口，目前依然是世界第一人口大國。然而，在十年後不久，這個(ge) 稱號將有史以來第一次被印度取代。但是，更重要的是，中國的人口結構在過去的幾十年裏因為(wei) 人口的變化已經發生了徹底的改變。這些變化將成為(wei) 中國經濟和社會(hui) 變化的驅動力，並且將重新確立中國在全球經濟和國際社會(hui) 中的地位。總體(ti) 而言，這些變化預示著不斷積聚的危機。

　　有個(ge) 數字可以很好地描述中國當前的人口狀況：1.6億(yi) 。首先，中國有超過1.6億(yi) 的國內(nei) 流動人口。為(wei) 了追求更好的生活，流動人口為(wei) 國家經濟發展提供了大量的勞動力。第二，中國有超過1.6億(yi) 人口在60歲或者60歲以上。第三，中國有1.6億(yi) 個(ge) 家庭，因為(wei) 30年的計劃生育政策--獨生子女。

　　但是這三組1.6億(yi) 的人口群體(ti) 馬上就會(hui) 發生變化。因為(wei) 自1990年代早期以來的低出生率，中國已經開始進入新增就業(ye) 者和年輕流動人口持續下降的時期。年輕、廉價(jia) 的勞動力源源不斷地供給的時代已經終結。另一方麵，中國人口中60歲及以上年齡的人口規模將急劇增長，在短短15年裏將增加1億(yi) （從(cong) 2015年的2億(yi) 增加到2030的3億(yi) ）。獨生子女家庭數量也持續增長，這隻會(hui) 加劇供養(yang) 不斷增加的老年人口的挑戰。

　　為(wei) 什麽(me) 我們(men) 需要關(guan) 心這些人口結構的變化？為(wei) 什麽(me) 這個(ge) 被過度使用的標簽"危機"會(hui) 被貼在這些發展緩慢的變化上麵？之所以說中國人口老齡化預示著一個(ge) 危機，是因為(wei) 它的到來是迫在眉睫和不可避免的，它所帶來的難以預料的後果是巨大和持久的，並且它的影響將不可逆轉。

　　在過去的三十年裏，中國的政治合法性是建立在經濟快速發展的基礎上，而這又是基於(yu) 廉價(jia) 的自願投入的年輕勞動力。勞動力的老齡化將迫使這種經濟發展模式發生轉變，並且可能使其政治統治更加困難。人口的老齡化將迫使國家資源以及優(you) 先性重新分配，因為(wei) 更多的錢將會(hui) 流向醫療保障和養(yang) 老金。

　　確實，對老齡化人口支出負擔的增加，不但會(hui) 轉移用於(yu) 投資和生產(chan) 的資源，同時還會(hui) 考驗政府滿足福利和服務需求增長的能力。兩(liang) 者共同作用：勞動力供給的下降以及公共和私人支出負擔的增長將會(hui) 帶來一個(ge) 新的經濟增長模式和一個(ge) 前所未有的中國社會(hui) 。日本經濟的停滯與(yu) 人口老齡化緊密相關(guan) ，為(wei) 中國提供了一個(ge) 現成的參考樣本。

　　今天人口結構的變化僅(jin) 僅(jin) 標誌著危機的開始，如果不馬上采取行動將會(hui) 愈加難以處理，不管是外部世界還是中國政府和公眾(zhong) ，對此都沒有足夠的認識。

　　一個(ge) 新的時代

　　中國已經進入了一個(ge) 新的人口時代。它的死亡率已經下降到和發達國家基本持平的水平。它的出生率已經下降到比很多發達國家，包括美國、英國和法國還要低的水平，進入全球最低水平行列。中國已經見證了全球曆史上最大規模的人口流動，隨後也將進入相應的城市化的曆史進程。這些因素結合在一起造就了人口的快速老齡化和城市化。

　　中國的死亡率在過去的三十年裏已經進入了一個(ge) 持續下降的過程。盡管農(nong) 村集體(ti) 醫療保障體(ti) 係在1980年代崩潰，食物中毒和公共健康危機（比如2003年的非典）也令人擔憂，但中國人口的整體(ti) 健康狀況已經隨著財富的擴散有了持續改善。更高的人口平均壽命意味著更多的老齡人口以及更多的服務及醫療保障相關(guan) 開支的需求。但是對界定中國新的人口時代以及人口未來更加重要的不是人口平均壽命的增長而是出生率的下降。在將近20年的時間裏，平均每對夫婦生育的子女數量少於(yu) 2個(ge) ，最近更是下降到了大約1.5個(ge) 。這個(ge) 數字是低於(yu) 更替水平的（維持人口在未來保持它的規模的水平）。

　　中國的低出生率，在最近才被確認為(wei) 事實，一方麵是因為(wei) 中國出生登記和數據收集係統的狀況惡化，另一方麵是因為(wei) 政府不願意承認出生率的下降。當前出生率下降的時期早就悄然開始並已持續了十年時間。

　　到了21世紀，中國的人口轉型已經不容質疑。現在，中國的出生率水平大約是1.5並且可能更低。在發達地區，出生率已經在十多年裏都很難達到每對夫婦1個(ge) 孩子，這個(ge) 水平比得上全世界最低出生率的國家了。

　　出生率下降的連鎖反應已經在中國各個(ge) 方麵開始顯現。在1995年，全國小學共注冊(ce) 了2,530萬(wan) 名新生。到了2008年，這個(ge) 數字縮減了三分之一，降至1,670萬(wan) 。在1990年，中國擁有超過75萬(wan) 所小學。到2008年，因為(wei) 出生率下降和教育改革的雙重影響，全國的小學數量降到了大約30萬(wan) 所。

　　這些人口變化帶來的挑戰將會(hui) 比其它經曆了死亡率和出生率下降的國家來得更加令人膽戰心驚。原因不在於(yu) 中國人口的規模，而在於(yu) 中國完成出生率和死亡率由高到低轉變的速度。

　　中國主要的出生率減少用了更短的時間。從(cong) 1970年到1980年，在僅(jin) 僅(jin) 10年的時間裏，總和生育率（TFR）從(cong) 5.8降到了2.3，是全世界任何地方都無可匹敵的。和西歐國家相對照，它們(men) 用了75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來使總和生育率從(cong) 5下降到更替水平，而中國僅(jin) 僅(jin) 用了不到20年的時間就完成了同樣的過程。於(yu) 是，在2008年，中國的人口增長率從(cong) 1990年的千分之十四和1970年的千分之二十五下降到隻有千分之五。這個(ge) 壓縮了的人口轉型過程和世界其它國家相比意味著中國將沒有更多的時間做社會(hui) 和經濟結構方麵的準備以應付迅速老齡化的影響。

　　對於(yu) 中國來說，這個(ge) 挑戰更加嚴(yan) 峻，因為(wei) 這個(ge) 國家正在同時經曆著經濟上漲和人口迅速變化。當中國不斷從(cong) 農(nong) 業(ye) 社會(hui) 向工業(ye) 社會(hui) 以及後工業(ye) 社會(hui) 轉變，從(cong) 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它不僅(jin) 需要，比如為(wei) 政府項目覆蓋下的老齡人口提供醫療保障和養(yang) 老保險，還需提出如何擴大覆蓋範圍到那些不在這個(ge) 係統中的人口。

　　噩運來臨(lin)

　　中國在過去20年裏令人驚訝的經濟發展發生在一個(ge) 得天獨厚、獨一無二的人口背景下。但是中國從(cong) 這個(ge) 有利的人口年齡結構中得益的時期正在終結。

　　經濟增長依賴於(yu) 幾個(ge) 基本因素。除了製度安排之外，還有資本、技術、市場和勞動力。在中國的例子中，國外直接投資，特別是那些海外華人，不僅(jin) 帶來了資本，還帶來了技術和管理。國外消費者的需求，尤其是美國，為(wei) 中國出口產(chan) 業(ye) 提供了一個(ge) 現成的市場。但是單獨資本，技術和海外市場不能使中國在20世紀的最後二十年裏成為(wei) 國際工廠。中國經濟的快速增長依賴於(yu) 另外一個(ge) 關(guan) 鍵要素：年輕並且極具有生產(chan) 力的勞動力。

　　這種勞動力，一個(ge) 不可複製的曆史現象源於(yu) 快速的人口轉型，在中國經濟即將起飛的時候幸運的降臨(lin) 。1960年代和1970年代出生的大批人口在經濟起飛的時候正處於(yu) 他們(men) 生產(chan) 力的頂峰。這樣的好運氣，用人口紅利來測量，估計在1980年和2000年帶來了經濟經濟增長的15%到25%。

　　在很大程度上，中國已經用盡了它的人口運氣，也就是以有效生產(chan) 者和有效消費者之間的支持率變化來計算的人口紅利。人口紅利在1982-2000年間，為(wei) 中國帶來了經濟增長中的15%， 而今天，由於(yu) 有利的人口條件帶來的淨收益已經下降到了這個(ge) 數字的五分之一。

　　到2013年，中國的人口紅利增長率將為(wei) 負數：也就是淨消費者的增長率超過淨生產(chan) 者的增長率。從(cong) 2013年開始，這個(ge) 負增長率將會(hui) 減少中國經濟增長率至少每年半個(ge) 百分點。在2013到2050年間，中國麵臨(lin) 的人口狀況不會(hui) 比日本和台灣好多少，而會(hui) 比美國和法國差很多。

　　因為(wei) 中國在過去二十年裏超低的生育率，充沛的年輕、廉價(jia) 的勞動力很快就會(hui) 成為(wei) 曆史。20到29歲的工人數量在未來幾年內(nei) 會(hui) 保持不變，但是在接下來十年內(nei) 的中期，會(hui) 出現急劇下降。在2016-2026年的10年間，這個(ge) 年齡段的人口會(hui) 下降四分之一，從(cong) 2億(yi) 下降到1.5億(yi) 。而20到24歲的人口減少會(hui) 來得更快也更劇烈：在接下來的十年間，他們(men) 的數量會(hui) 減少將近50%，從(cong) 1.25億(yi) 減少到6800萬(wan) 。

　　年輕勞動力如此急劇減少會(hui) 帶來中國近代曆史上第一次，相應的新增就業(ye) 人員的縮減。這還會(hui) 帶來勞動力生產(chan) 力的深刻影響，因為(wei) 最年輕的工人是受過最新教育的也是最有創造力的。

　　因為(wei) 年輕人口減少，國內(nei) 消費需求可能也會(hui) 被削弱，因為(wei) 年輕人也是從(cong) 結婚宴會(hui) 到新車以及房屋等方方麵麵最活躍的消費者。並且，因為(wei) 中國在全球經濟中的重要角色，它的人口變化帶來的影響會(hui) 超過它的邊界。

　　脆弱的家庭，脆弱的社會(hui)

　　到目前為(wei) 止，中國人口變化的觀察家門把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整體(ti) 或者社會(hui) 層麵的影響：勞動力的規模，老齡人口數量，找不到配偶的男性數量。這個(ge) 分析層麵的擔憂通常和國家未來經濟增長和社會(hui) 穩定相關(guan) 。但是中國麵臨(lin) 的由於(yu) 人口變化帶來的挑戰遠遠超出經濟增長和整體(ti) 層麵的考慮。

　　中國史無前例的計劃生育政策--一胎政策，今年到了第30個(ge) 年頭。它已經強製改變了成千上萬(wan) 個(ge) 中國家庭和宗族的結構。而家庭，除了它的其他功能之外，是小孩、年輕人和老人首要的也是最重要的支持來源。

　　因為(wei) 計劃生育政策已經實施了如此長的時間，很多中國的夫婦，特別是在富裕的城市地區，隻有一個(ge) 孩子。當下的政府政策依然要求近三分之二的家庭不能超過一對夫婦一個(ge) 孩子。盡管政策實施隨著時間和地點的變化有所不同，在過去的三十年裏，幾乎全部中國城市的夫婦都遵守了一胎政策。在現在的計劃生育政策下，在持續的低出生率下，到本世紀中期，中國60歲以上的婦女預計有一半隻有一個(ge) 孩子。這是在中國和世界曆史上史無前例的。

　　盡管一胎政策的社會(hui) 影響邊界現在還無法看到，但是可以確定的說，中國的社會(hui) 開支，特別是對於(yu) 老年夫婦的家庭支持會(hui) 極其高昂。因為(wei) 一胎政策的實施，中國在2005年已經累計有將近1億(yi) 6千萬(wan) 的獨生子女，這絕不是小數目。這個(ge) 數字在後麵的五年裏繼續增長。這些數字暗示著超過40%的中國家庭隻有一個(ge) 孩子。

　　盡管事實上很多父母本想要更多的孩子，獨生子女家庭的巨大比例顯示著個(ge) 人以及社會(hui) 嚴(yan) 重的經濟和社會(hui) 風險。脆弱的家庭意味著脆弱的社會(hui) 。2008年五月四川地震中幾千獨生子女死亡的災難昭示著極端不幸的潛在威脅。

　　更廣泛地說，未來更多的中國父母在老年不能指望他們(men) 的子女。並且很多父母將要麵臨(lin) 最不幸的現實：白發人送黑發人，孤獨的死去。以當下的死亡率時間概率來看，一個(ge) 80歲的中國男人死在他55歲的兒(er) 子之後的比例是6%。因為(wei) 女人更加長壽，一個(ge) 80歲的女人死在她55歲的兒(er) 子之後的比例是17%。

　　前景和政策選擇

　　因為(wei) 中國持續的死亡率下降，特別是它持續下降的出生率到了更低水平之下，中國已經有效進入了人口減少的時代。中國當前1.5的總和生育率從(cong) 長遠來看意味著未來每一代人會(hui) 比前一代人少25%。不過，雖然平均一對夫婦少於(yu) 2個(ge) 子女，中國的人口仍在增長，盡管非常緩慢，因為(wei) 中國依然擁有相對年輕的年齡結構，這會(hui) 使出生人數高於(yu) 死亡人數。如果不是中國相對年輕的年齡結構，它的人口在1990年代就會(hui) 開始減少，也就是大約20年前。當下的人口增長，換句話說，是人口慣性。

　　同樣的慣性很快就會(hui) 向相反的方向作用。在目前的死亡率和出生率下，以現有的不斷老化的年齡機構，死亡人口數量很快就超過出生人口數量。中國的人口大概會(hui) 在未來15年內(nei) 達到頂峰，最多不會(hui) 超過14億(yi) 。

　　即使中國在它達到人口頂峰後的十年內(nei) 可以恢複出生率到更替水平，在大約半個(ge) 世紀中，人口都會(hui) 表現出減少的趨勢，淨人口減少超過2億(yi) ，或者更多。中國人口年齡中位數，在頂峰時期將會(hui) 達到50歲。

　　在歐洲，北美和東(dong) 亞(ya) ，長期出生率低於(yu) 更替水平已經造成了反向的人口增長慣性。在最極端的例子中，如意大利和日本，如果當前的人口增長率不變的話，在四十年內(nei) ，人口將會(hui) 減少一半。逐漸的但是重大的人口減少，特別是在世界最富有的國家伴隨著人口年齡老化，構成了前所未有的更替，也就是全球人口、經濟和政治版圖的重組。

　　中國的獨特之處在於(yu) ，它依然擁有在人類曆史上獨一無二的國家政策限製大多數中國家庭一對夫婦隻生一個(ge) 孩子。30年前，當這個(ge) 政策實施的時候，在中國內(nei) 外都引起了巨大的辯論；曆年來，它迫使中國家庭和個(ge) 人，尤其是婦女做出了巨大的犧牲。盡管這個(ge) 政策本來是作為(wei) 減緩中國人口增長而設計的緊急措施，並且隻打算持續一代人的時間，政府現在還沒有意願或者說勇氣來廢止它。

　　麵對迫在眉睫的人口危機，中國的遲緩的承認以及不作為(wei) --盡管各個(ge) 國家的人口學專(zhuan) 家都建議廢止一胎政策--反映了政策製定者們(men) 缺乏對於(yu) 變化的人口現實的認識。另外，惰性還來自於(yu) 國家的計劃生育官僚體(ti) 製，這個(ge) 體(ti) 製雇傭(yong) 了50萬(wan) 工作人員。

　　這反映了中國統治的一個(ge) 特點，把困難的、長期的、結構性的問題放在一邊，而短期危機管理以及穩定隱患優(you) 先考慮。正在浮現的人口危機在很大程度上決(jue) 定著21世紀的中國。人口變化發展緩慢，其影響不僅(jin) 複雜而且長遠，中國的不作為(wei) 已經被證明代價(jia) 昂貴，如果這種不作為(wei) 持續下去，代價(jia) 隻會(hui) 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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