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xi) 近平為(wei) 何反複強調改革

　　人民論壇記者：習(xi) 總書(shu) 記上台後，先是重走鄧小平的南巡之路，隨後又在多個(ge) 場合反複強調，改革隻有進行時，沒有完成時。他為(wei) 什麽(me) 要反複強調改革？

　　王占陽：習(xi) 近平強調改革，實際主要有兩(liang) 大理由：一是改革開放既是過去的必由之路，也是現在和將來的必由之路。沒有改革開放，不僅(jin) 沒有中國的今天，也不會(hui) 有中國的明天，即中國將會(hui) 走向絕境。二是他已看到了社會(hui) 上對改革的強烈呼聲和殷切期待，認為(wei) 執政黨(dang) 必須積極地回應人民的呼聲和期待。

　　這兩(liang) 條都是很有針對性的。一是近年來有人或明或暗地把堅持改革開放界定為(wei) 堅持過去已經完成的改革開放，認為(wei) 改革是過去完成時，不應再是現在進行時了。他們(men) 即使仍說要改革，那也是指修修補補的小改革，而不是指作為(wei) 一場革命的大改革。這就是要使改革停滯不前，也就是要從(cong) 根本上中斷改革路線。正是針對這種情況，習(xi) 近平重申了“改革開放是一場深刻革命”，並強調指出：改革開放隻有進行時，沒有完成時。二是他強調要積極回應人民群眾(zhong) 對深化改革開放的強烈呼聲和殷切期待，表明他已傾(qing) 聽到了人民的這種強烈呼聲，而且很重視，要積極回應，而不是把人民的改革呼聲當成打壓對象。

　　當前改革需要攻克七個(ge) 難關(guan)

　　人民論壇記者：當前改革是否會(hui) 順利，存在哪些難點？改革的難度又有多大？

　　王占陽：我認為(wei) 當前存在七個(ge) 難點：

　　一是積累的問題過多過重，而且悖論很多，矛盾重重。積累的問題不僅(jin) 包括一些改革前的舊體(ti) 製、舊機製，特別是蘇聯模式的政治體(ti) 製，而且還包括改革後在權力與(yu) 市場的結合中形成的各種體(ti) 製性的嚴(yan) 重偏差，如收入差距過大、腐敗現象嚴(yan) 重、特殊利益集團形成、權貴資本主義(yi) ，以及舊政體(ti) 弊端嚴(yan) 重惡化等等大問題。

　　二是特殊利益集團成為(wei) 深化改革的首要障礙。特殊利益集團既不想回到改革開放前，也不想繼續前進，隻想固守現狀。他們(men) 認為(wei) 現狀最符合他們(men) 的利益，最能實現他們(men) 的利益最大化，而且近年來已從(cong) “自在”變為(wei) “自為(wei) ”，越來越自覺地防範、阻撓、反對深化改革。他們(men) 是一股很大的力量，實際是當前深化改革的最大阻力。

　　三是觀念障礙依然存在，最突出的依然是意識形態障礙。這種障礙主要是妨礙改革大目標的形成和確立，所以是需要繼續解決(jue) 的大問題。這在政治體(ti) 製改革方麵是如此，在經濟體(ti) 製改革方麵也是如此。

　　在經濟體(ti) 製改革方麵，雖然早已在原則上確立了“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但含義(yi) 並不清晰。“社會(hui) 主義(yi) ”究竟是主要指公有製，還是主要指共同富裕？這有很大的區別。如果以“最終實現共同富裕”為(wei) 終極目標和核心目標，認為(wei) 共同富裕最能體(ti) 現社會(hui) 主義(yi) 本質，公有製就降為(wei) 手段，手段要服從(cong) 於(yu) 目的。按此思路，公有製少一點多一點隻是手段問題，不是製度問題，思想也就可以大解放。反之，如果以保持較高的公有製比重為(wei) 核心目標，認為(wei) 公有製最能體(ti) 現社會(hui) 主義(yi) 本質，共同富裕就會(hui) 被降為(wei) 次要的、附帶的目標。這樣，在公有製與(yu) 共同富裕發生矛盾時，就會(hui) 力保公有製，犧牲共同富裕。這就是新形勢下的“寧要社會(hui) 主義(yi) 的草，不要資本主義(yi) 的苗”。這表明，究竟什麽(me) 是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還沒有講透，還需要進一步講清楚。這是一個(ge) 重大的意識形態問題，也是一個(ge) 重大的實踐問題。

　　更根本的問題是：究竟什麽(me) 是共同富裕？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能否實現、以至於(yu) 是否應當實現作為(wei) 結果平等的共同富裕？在市場經濟的基礎上能否消滅剝削、消除兩(liang) 極分化、消滅階級？能否最終實現共同富裕、社會(hui) 平等、普遍自由等等社會(hui) 主義(yi) 的基本價(jia) 值目標？即在市場經濟的基礎上能否最終建成社會(hui) 主義(yi) ？一句話，“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究竟是不是可行的，以至於(yu) 是不是必要的？“左”派說市場經濟必然導致兩(liang) 極分化，搞社會(hui) 主義(yi) 就得消滅市場經濟。“右”派說共同富裕是烏(wu) 托邦，也反對“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更多的人則是在困惑中。顯然，發展“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還有頗大的思想障礙。

　　在政治體(ti) 製改革的大目標方麵，雖然自由、民主、法治、人權等大部分價(jia) 值目標都已寫(xie) 進了憲法和黨(dang) 章，但在某些價(jia) 值目標方麵仍然存在著較大爭(zheng) 議。特別是，與(yu) 這些價(jia) 值目標相配套的基本體(ti) 製框架還是非常模糊的，甚至連雛型都沒有。隻說不搞什麽(me) 並不等於(yu) 說清了要搞什麽(me) 。恩格斯曾經說過，政治體(ti) 製具有相對獨立性，為(wei) 資本主義(yi) 服務就是資本主義(yi) 的，為(wei) 社會(hui) 主義(yi) 服務就是社會(hui) 主義(yi) 的，“民主共和國是無產(chan) 階級將來進行統治的現成政治形式。”但在長期“左”傾(qing) 思想的束縛下，這在中國還是一個(ge) 很大的意識形態問題。這個(ge) 問題不解決(jue) ，政治體(ti) 製改革就難有大的突破。

　　四是改革的體(ti) 製、機製障礙。體(ti) 製改革也需要一定的體(ti) 製機製支撐。有一定的體(ti) 製才能有一定的改革。改革的發展階段不同，所需要的體(ti) 製機製也必然有所不同。但我們(men) 現在在這方麵有嚴(yan) 重的缺失。比如，實現合理的分配製度改革必須有公共參與(yu) ，必須有一定程度的民主化。隻靠自上而下的黑箱操作式的分配改革遠遠達不到目的，這是過去十幾年已經反複證明了的深刻教訓。這是因為(wei) ，分配製度改革是涉及所有各方利益的改革，特別是首先涉及最廣大人民利益的改革，這就必須有人民的參與(yu) ，使人民得以通過民主途徑表達和實現自己的利益，從(cong) 而達到公平分配的合理目標。而隻靠少數領導人的善意和黑箱式的改革，則就難以達到目的。因為(wei) 在黑箱式的改革中，人民無緣參與(yu) 表達和決(jue) 策，特殊利益集團反倒有機會(hui) 深度介入，這就會(hui) 使是原本較好的分配改革方案也會(hui) 被他們(men) 磨淡、磨平、磨滅，使利益天平主要向他們(men) 傾(qing) 斜，而不是向人民傾(qing) 斜，以致於(yu) 整個(ge) 改革歸於(yu) 失敗。

　　五是改革的方案障礙。特別是在政治體(ti) 製改革方麵，這個(ge) 問題尤為(wei) 突出。知道需要改革，知道改革很重要，但不知道如何改，不知道改革大體(ti) 應當經過哪些階段，不知道今天邁出的改革步驟將來會(hui) 使局勢走到何處，不知道如何防範和應對未來改革中的風險，誰會(hui) 冒險去改革？這就是改革的方案障礙，而且是一個(ge) 很大的障礙。

　　導致這種方案障礙的直接原因是意識形態障礙，因為(wei) 它使未來理想政體(ti) 的基本框架無法提出，也使經濟改革的基本目標有嚴(yan) 重缺陷。未來的理想政、經體(ti) 製的基本框架是什麽(me) 還不清楚，也就是還未形成遠景方案。在這種情況下，自然也就無法研究、規劃、設計實現這個(ge) 理想目標的道路、步驟和階段性方案，即無法形成一整套政、經改革的頂層設計。導致這種方案障礙的一個(ge) 深層原因就是特殊利益集團的阻礙，因為(wei) 特殊利益集團阻礙改革的一個(ge) 基本方法就是在意識形態方麵設置重重障礙，進而直接阻撓政、經體(ti) 製改革研究和改革方案的形成。

　　六是如何協調各方改革也是一個(ge) 大難題。改革是全麵改革。在改革的各個(ge) 階段上，各方麵的改革之間如何配套、協調，這是實踐中的大問題。比如，深化市場化改革和分配製度改革時，如何同時實行配套的政治體(ti) 製改革，就是一個(ge) 相當大的難題。這個(ge) 問題解決(jue) 得好，各方改革都能得到較好推進；反之，就都難以實現應有推進，甚至會(hui) 一起歸於(yu) 失敗。

　　七是公眾(zhong) 信任障礙。跟上世紀80年代的改革相比，現在的改革比較難於(yu) 得到公眾(zhong) 的理解與(yu) 支持，這種障礙也不容忽視。究其原因，一是公信力大幅度下降，特別是長期以來的諸多假改革導致的改革公信力的大幅度下降，後果很嚴(yan) 重。二是由於(yu) 積累的問題過多過重，公眾(zhong) 也有一種急躁情緒，希望通過快刀斬亂(luan) 麻的徹底改革迅速解決(jue) 問題，而改革者又不可能做到這一點，這也會(hui) 使這種改革受到公眾(zhong) 的懷疑和指責。

　　至於(yu) 現在改革的難度究竟有多大？我的評估是比當年鄧小平搞改革時的難度還要大，而且大很多。當年的障礙主要是意識形態障礙，沒有多少利益障礙在其中。那時黨(dang) 內(nei) 外的總方向是支持改革的，改革陣營的力量是強大的，當時的體(ti) 製機製也是比較適合那時的改革的。相比之下，現在的改革難度顯然是前所未有的。

　　下一步可能還是以經濟體(ti) 製改革為(wei) 重點

　　人民論壇記者：改革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給政府時間來解決(jue) ，您認為(wei) 下一步政府改革的著力點或者說突破口在哪裏？

　　王占陽：現在隻能推測。我個(ge) 人的推測是，下一步可能還是以經濟體(ti) 製改革為(wei) 重點。理由有三：一是在現行政體(ti) 之下實現有限的經濟體(ti) 製改革還是有可能的。二是經濟體(ti) 製改革很急迫，再不抓緊推進經濟就會(hui) 出現大問題，以致於(yu) 誘發政治危機。三是在比較係統的政改思路、方案形成前，以政改為(wei) 重點的概率不高。而且同時以政治、經濟兩(liang) 大改革為(wei) 重點，通常也不大可能。但我仍然希望近期內(nei) 能有相當分量的政改，至少是有與(yu) 經改相配套的最低限度的政改，比如大幅強化財政公開的力度、加強媒體(ti) 監督、擴大公共參與(yu) 、推進法治建設等等。

　　人民論壇記者：我們(men) 通過統計，發現總書(shu) 記講話中反複強調的詞有改革、中國夢、改進作風、反腐倡廉、群眾(zhong) 路線、中國特色社會(hui) 主義(yi) 等，您認為(wei) 他反複強調的這些詞之間有何邏輯關(guan) 係？

　　王占陽：這裏確實有一個(ge) 大致的邏輯關(guan) 係。“中國夢”實際是價(jia) 值論，是講價(jia) 值目標的。“中國特色社會(hui) 主義(yi) ”是指實現中國夢的道路，它的完整含義(yi) 是“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hui) 主義(yi) 道路”。這種含義(yi) 的“中國道路”包括了改革開放，因為(wei) 隻有通過改革開放才能建成社會(hui) 主義(yi) 。這種含義(yi) 的“中國道路”也包括了依法治國，因為(wei) 實現依法治國首先是政治體(ti) 製改革的近期目標，也是它的長期目標。現階段強調的反腐倡廉、作風建設、群眾(zhong) 路線等等則還屬於(yu) 治標範疇，但治標又是治本的必要條件。不治標就無法穩定大局，無法贏得治本的時間，無法減少改革的障礙，無法積蓄足夠的正能量，無法走向治本。治標的價(jia) 值在於(yu) 治本，否則就是又走老路了。所以人們(men) 更加期待的是治標後的治本。隻有治本才能贏得人心，贏得未來。也隻有深化改革、擴大開放才能治本。

　　三種力度的改革將帶來不同的效果

　　人民論壇記者：現在公眾(zhong) 對改革的呼聲很高，您前麵也談到了，民眾(zhong) 有著殷切期望，改革者也是能夠聽到的，那麽(me) ，您覺得改革前景會(hui) 是怎麽(me) 樣？

　　王占陽：這裏無法展開講這個(ge) 問題，我抽象地講一下吧。改革的前景無非是三種力度的改革：一是力度不夠的改革，二是力度足夠的改革，三是力度過大的改革。三種改革自然會(hui) 有三種影響。

　　由於(yu) 存在深化改革的各種嚴(yan) 重障礙，目前出現力度不夠的、即滿足不了基本需要的弱勢改革的概率顯然比較高。雖然這種改革也能解決(jue) 一部分問題，有限地緩解危機，但它終究不足以使大局開始轉危為(wei) 安。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能及時追加有力改革，未來的前景仍將是非常堪憂的。

　　如果實現的是足夠力度的改革，則就能使中國開始從(cong) 根本上擺脫各主要領域的主要危機，使大局開始向好的方向發展。這正是人們(men) 普遍期待的。

　　如果實現的是力度過大的改革，則又會(hui) 導致某種程度的混亂(luan) 局麵，以致於(yu) 欲速不達。但在改革動力不足的背景下，出現這種改革的概率顯然是最小的。

　　應當看到，當前的改革實際就是化解危機的改革。能夠開始從(cong) 根本上扭轉政經形勢逐步下滑趨勢的改革就是適當力度的改革。適度的標準就是能否扭轉危局。展望未來，關(guan) 鍵就是要看下一步改革的力度如何。不同力度的改革的效果大不一樣。改革的機會(hui) 已經流失得太多了，再無足夠力度的改革可能也就沒有機會(hui)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