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政府與市場的關係
發稿時間:2016-09-29 10:11:02 來源:中國經濟時報 作者:吳敬璉
作為(wei) 中國著名的經濟學家,吳敬璉一直關(guan) 注著改革事業(ye) ,不斷為(wei) 推進改革鼓與(yu) 呼。kaiyun官方地址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到了一個(ge) 關(guan) 鍵節點,下一步市場化機製怎樣推進?政府的作用如何發揮?都是必須回答的問題。中國經濟時報記者就此專(zhuan) 訪了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經濟學家吳敬璉。
合理界定政府與(yu) 市場的邊界
中國經濟時報:在中國的改革曆程中,政府和市場的關(guan) 係在不斷演變,大家對兩(liang) 者的認識也在不斷變化。在您看來政府與(yu) 市場的邊界應該在哪裏?
吳敬璉:政府與(yu) 市場的關(guan) 係,一直是kaiyun官方地址麵臨(lin) 的核心問題。黨(dang) 的十四大確立“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改革目標後,1993年的十四屆三中全會(hui) 根據這一目標製定了經濟改革的總體(ti) 規劃,即《關(guan) 於(yu) 建立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體(ti) 製若幹問題的決(jue) 定》,然後從(cong) 1994年起開始了經濟體(ti) 製的係統改革。再經過1997年十五大開啟的 “調整和完善所有製結構”改革,在20世紀末宣布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體(ti) 製初步建立起來。
不過,這個(ge) 初步建立的經濟體(ti) 製仍然背負著命令經濟的沉重遺產(chan) 。這種情況延續下來,就形成了一種“半市場、半統製”的過渡性體(ti) 製格局。2003年十六屆三中全會(hui) 通過的《關(guan) 於(yu) 完善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體(ti) 製若幹問題的決(jue) 定》明確指出,現有體(ti) 製在許多重大方麵 “還不完善”,“生產(chan) 力發展仍麵臨(lin) 諸多體(ti) 製性障礙”,需要通過進一步的改革使之逐步完善。
遺憾的是,有些人不把中國經濟的茁壯成長歸因於(yu) 改革開放,卻把它歸因於(yu) “強勢政府”動員和分配資源的超強權力,於(yu) 是在“半市場、半統製”的體(ti) 製中,各級政府對微觀經濟的統製不但沒有削弱,相反還不斷增強。這樣就造成了兩(liang) 個(ge) 嚴(yan) 重後果:
一是以投資和出口驅動為(wei) 主要特征的舊的粗放型經濟發展方式難以轉變。 “十一五”規劃雖再次規定轉變經濟增長方式,但到了 “十一五”最後一年,卻發現增長方式仍然沒有轉過來。在“十二五”規劃製定的過程中,這個(ge) 議題提到了更高的政治高度,指出“轉型刻不容緩”的問題。但是,由於(yu) 十六屆三中全會(hui) 指出的體(ti) 製性障礙未能得到消除,粗放的經濟發展方式一直轉不過來,從(cong) 而造成了一係列嚴(yan) 重問題,諸如資源匱乏、環境破壞以及宏觀經濟上貨幣超發、流動性泛濫造成的房地產(chan) 泡沫,一直到大眾(zhong) 消費不足等社會(hui) 問題愈演愈烈。
另外一個(ge) 嚴(yan) 重後果是,由於(yu) 政府手裏掌握太多太大的資源配置權力,官員利用權力對市場的幹預和對價(jia) 格的管控,造成了權力尋租的龐大基礎。這個(ge) 龐大製度基礎造成了腐敗活動的製度性蔓延,導致許多嚴(yan) 重的經濟社會(hui) 問題。中國整體(ti) 改革能否順利推進,關(guan) 鍵在於(yu) 政府自身。目前的問題是政府支配資源的權力太大,下一步改革必須要劃清楚政府和市場的邊界,把直接控製經濟的全能型政府改造為(wei) 提供公共服務的服務型政府,並將政府行為(wei) 置於(yu) 民眾(zhong) 的監督之下。
從(cong) 借鑒國際經驗的角度講,在各國經濟的發展過程中,如何定位政府與(yu) 市場的邊界經曆過一個(ge) 思想變化的過程。
吳敬璉,經濟學家,1930年1月24日生於(yu) 江蘇南京市,1954年畢業(ye) 於(yu) 複旦大學經濟係,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 1984至1992年,連續五次獲得中國 “孫冶方經濟科學獎”。 2003年獲得國際管理學會(hui) (IAM)“傑出成就獎”;2005年榮獲首屆“中國經濟學獎傑出貢獻獎”。
1776年,經濟學家亞(ya) 當·斯密出版了古典經濟學經典之作《國富論》,抨擊重商主義(yi) 時代政府對微觀經濟活動的幹預,弘揚市場機製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推動了市場經濟的確立。然而,從(cong) 19世紀後期開始,潮流朝相反方向轉變,發達國家政府規製經濟的活動開始增加。整個(ge) 20世紀上半葉,政府權力日益擴大。強化政府職能的趨勢大約持續了半個(ge) 多世紀,此後風向倒轉過來,新自由主義(yi) 成為(wei) 時尚。在蘇東(dong) 劇變後的一段時間裏,許多人認為(wei) ,蘇聯和東(dong) 歐國家政治經濟體(ti) 係的崩潰意味著“曆史的終結”:政府與(yu) 市場的邊界問題已經按照全麵向市場傾(qing) 斜的方式一勞永逸地解決(jue) 了。然而人們(men) 很快發現,曆史並未終結,政府與(yu) 市場的衝(chong) 突隻是改變了形式,它將在新的更高的層次上展開。 20世紀80年代以來,新凱恩斯主義(yi) 對於(yu) 新自由主義(yi) 經濟學的批評不絕於(yu) 耳。2007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以後,這兩(liang) 種學術派別的爭(zheng) 論更大大升溫。
對於(yu) 我們(men) 來說,需要注意的是:經濟學中以上兩(liang) 個(ge) 學派的爭(zheng) 論,並不意味著有哪一個(ge) 學派主張回到政府包辦一切的計劃經濟舊體(ti) 製去。即使他們(men) 支持對某些企業(ye) 實行國有化,那也隻是一種短期的應變措施,而不是一種長期的製度安排。
20世紀社會(hui) 經濟製度變遷的基本脈絡告訴我們(men) :在市場製度範圍內(nei) ,明智合理地界定政府與(yu) 市場之間的適宜邊界,是經濟穩定運行和長期增長的一個(ge) 重大問題,必須根據具體(ti) 情況加以確定。
從(cong) 宏觀層麵來看,過渡體(ti) 製建立後,就出現了兩(liang) 種可能的發展方向:或者是政府逐漸淡出對微觀經濟活動的幹預,加強自己在市場失靈的領域諸如市場監管和提供公共產(chan) 品等方麵的職能,使過渡性的體(ti) 製逐漸成長為(wei) 在規則基礎上運轉的現代市場經濟 (我把它稱為(wei) “法治的市場經濟”);或者不斷強化政府對市場的控製和幹預,不斷擴大國有部門的壟斷力量,蛻變為(wei) 政府全麵控製經濟社會(hui) 發展的國家資本主義(yi) 畸形體(ti) 製。
從(cong) 微觀層麵來看,合理界定政府和市場的邊界,一是正確劃分市場作用和政府作用的範圍;二是在市場機製和行政手段之間進行適當的搭配。分清楚哪些問題應當由市場解決(jue) ,哪些問題需要政府進行幹預,哪些問題需要由市場和政府協調解決(jue) 以及二者如何協調。
下一步改革必須厘清政府和市場的關(guan) 係
中國經濟時報:怎樣理解十八大報告中 “必須更加尊重市場規律,更好發揮政府作用”?
吳敬璉:正如前麵所說,我們(men) 現在的體(ti) 製是一個(ge) 從(cong) 舊體(ti) 製轉向新體(ti) 製的過渡性體(ti) 製。這種過渡性體(ti) 製有兩(liang) 種不同的發展前途:一種前途是深化改革,建立法治,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完善在規則基礎上運行的現代市場經濟製度;另一種前途是強化政府對國民經濟和整個(ge) 社會(hui) 的管控,使中國經濟墮入國家資本主義(yi) 或者權貴資本主義(yi) 的窮途。這種過渡性體(ti) 製是此消彼長,還是此長彼消呢?換句話說,是沿著完善市場經濟體(ti) 製的改革道路前行,還是沿著強化政府權力的國家資本主義(yi) 道路前行?
在這個(ge) 問題上,越來越多的人已經認識到,倒退是絕無出路的。我認為(wei) ,隻有堅持市場化、法治化、民主化的改革道路,進一步完善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體(ti) 製,建立包容性的經濟和政治製度,這樣中國才有光明的未來。
因為(wei) 根據世界各國的發展經驗,這種政府主導的市場經濟體(ti) 製必須通過進一步的改革,提升為(wei) 建立在規則基礎之上的市場經濟,即“基於(yu) 法治的市場經濟”;否則,一些長期困擾我們(men) 的問題,例如浪費資源、破壞環境和造成宏觀經濟波動的粗放發展方式難於(yu) 轉型、權力尋租的腐敗行為(wei) 蔓延滋長等也都很難得到遏製。如果說中國迄今為(wei) 止經濟發展的成績是基於(yu) 從(cong) 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改革的話,那麽(me) 今後的成功,將在很大程度上取決(jue) 於(yu) 從(cong) 政府主導的市場經濟邁向基於(yu) 法治的市場經濟的改革。
但是,應該認識到,由於(yu) 改革是在原有的政府機構和執政力量的領導下進行的,原有的政府機構是幹預權力過分巨大而與(yu) 市場經濟不相適應的“全能政府”,其本身與(yu) 舊的體(ti) 製不可避免地有著千絲(si) 萬(wan) 縷的聯係,因此也就存在一種危險,即改革的決(jue) 心和意誌被舊體(ti) 製的習(xi) 慣勢力所軟化,過分遷就反對改革的力量,在本來可以推進改革的時候遲疑不決(jue) 。更為(wei) 嚴(yan) 重的是,權力的擴張必然造成尋租基礎的擴大,而尋租基礎的擴大又不可避免地造成腐敗的蔓延。所以,政府必須下決(jue) 心將不該管、管不好的事情交給市場,同時管好自己必須管的事。
從(cong) 國際上一些國家的教訓看,不能抽象地談論強政府的優(you) 勢和弱政府的劣勢,而是要弄清政府權力的邊界。在與(yu) 市場的關(guan) 係上,不能取代市場,不能利用公權攬買(mai) 賣。我們(men) 需要的是一個(ge) 有限的和有效的政府。麵對目前的現實,很多人要求政府有更多的作為(wei) ,這是有理由的,但是,需要弄清楚強化政府作用的方向是什麽(me) :是為(wei) 市場的有效運行建立一個(ge) 好的製度環境和提供市場所無法提供的公共產(chan) 品,以便提升市場,還是用政府的強製力量去駕馭市場、壓抑市場和取代市場?正如許多後發展國家現代化曆史所表明的那樣,必須堅定地推進經濟和政治體(ti) 製改革,回歸市場化、法治化和民主化的正途,隻有這樣,才能走出惡性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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