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3月16日，著名經濟學家吳敬璉出席中歐國際工商學院論壇，並發表“中國怎樣重啟改革”演講。吳敬璉稱中國在過去幾年一度出現這樣一種聲音，認為(wei) 改革的方向錯了，應該把市場放在政府命令之下，加強政府對市場的幹預。後果是就使得改革放慢，舊體(ti) 製留下來的遺產(chan) 擴大影響，造成一種怪圈，粗放發展方式被強化和尋租腐敗愈加嚴(yan) 重。到了2011年，越來越多人認識到開倒車不是出路，隻有改革才是出路。十八大做出關(guan) 係中國前途和命運的重要決(jue) 定，堅持走改革開放以來改革的道路。

　　現在方向明確了，下一步怎麽(me) 做？吳敬璉分析每一次改革的大推進都必須完成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確定改革的目標；第二件事，要製訂重點改革的方案和改革的總體(ti) 規劃；第三件事，要落實這些方案和規劃，要克服阻力，把各項改革措施落到實處。現在首先要完成第二步，接下來推進第三步。

　　以下為(wei) 吳敬璉先生演講全文：

　　一、中國要不要繼續改革、還是轉變方向，過去幾年出現動搖

　　既然是高朋滿座，我們(men) 就把這次講座做得寬鬆一點，大家坐在一起，議論一下當年大家所關(guan) 心的問題。講到了如何重啟改革，剛才主持人已經說了，改革問題好像是十八大以來眾(zhong) 所關(guan) 心問題中的重中之重，今天我就跟大家交流一些我自己關(guan) 於(yu) 這個(ge) 問題的看法。

　　首先講兩(liang) 點，一是十八大的重大意義(yi) ，就是推進全麵深化改革是十八大做出的決(jue) 定，我覺得十八大做了很多決(jue) 定，這是十八大決(jue) 定中最重要的一個(ge) ，就是要全麵深化改革。在過去的一段時間，對於(yu) 改革是不是應該繼續推進，還是應該轉變方向，有7、8年，甚至10年的時間，社會(hui) 上產(chan) 生了一些不同的議論，方向似乎發生了一些動搖。所以改革的步伐就慢下來了。十八大決(jue) 定，我們(men) 要沿著70年代末期這條路線重新向前推進。所以第一個(ge) 問題講一講十八大政治決(jue) 定的意義(yi) ，它是在什麽(me) 背景下推出的。第二，十八大既然做了這個(ge) 決(jue) 定，我們(men) 應該做什麽(me) ？眼前應該做什麽(me) ？

　　先說第一個(ge) 問題，十八大開完以後，社會(hui) 上有很多議論，媒體(ti) 上對十八大的意義(yi) 也做了大量的解讀。這些解讀並不完全一樣，比如說有的認為(wei) 十八大最重要的決(jue) 定就是提出了2020年全麵建成小康社會(hui) 的目標，國內(nei) 生產(chan) 總值和國民收入都要翻一番，就是這兩(liang) 個(ge) 宏偉(wei) 目標是最重要的。也有人說，十八大最重要的就是提出了一個(ge) 四化和一類要求，要求工業(ye) 化、信息化、城鎮化、工業(ye) 現代化同步發展，這是以前沒有這樣提的，特別是其中的城鎮化問題是新提出來的問題，這是很重要的。

　　還有的從(cong) 社會(hui) 、思想、文化上麵著眼，就認為(wei) 十八大專(zhuan) 委會(hui) 報告裏麵講了24個(ge) 字的社會(hui) 核心價(jia) 值觀，這裏麵就涉及到國家一些爭(zheng) 論的問題，比如說自由、民主等等，是不是屬於(yu) 社會(hui) 的核心價(jia) 值觀，那麽(me) 這次都包容在裏邊了，也是非常重要。

　　在我看來，這些當然都很重要，最重要的一點是十八大在中國到底往什麽(me) 方向走的問題上作出了決(jue) 策。這個(ge) 決(jue) 策就是要堅持上個(ge) 世紀70年代十一屆三中全會(hui) 以來改革這樣一個(ge) 路線。堅持全麵深化改革，這個(ge) 是一個(ge) 決(jue) 定中國前途和命運的重大決(jue) 定，我認為(wei) 這件事情是重中之重。

　　所以就需要我們(men) 回應一下十八大開會(hui) 以前，關(guan) 於(yu) 這個(ge) 問題的一些討論，一些不同思想，不同方針，也就是十八大做出這個(ge) 決(jue) 定，它的曆史背景是什麽(me) 。我們(men) 在座的有的年紀比較大，應該是比較熟悉，也有些同學比較年輕，不一定很清楚地知道在過去30年發生了什麽(me) 事情，特別是在十八大前10年又有些什麽(me) 變化，有些什麽(me) 樣的分析。

　　實際上，我剛才說十八大這個(ge) 決(jue) 定的重要性，完全是根據當時的曆史背景來講，十八大前，在整個(ge) 社會(hui) ，包括執政黨(dang) 內(nei) 部有很激烈的辯論。

　　70年代末期，就是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後，中國麵對的是一個(ge) 支離破碎的社會(hui) ，是一個(ge) 瀕臨(lin) 崩潰的國民經濟，那個(ge) 時候逐漸就形成了共識，要通過改革開放來尋找救國救民的道路。1984年10月，二屆三中全會(hui) 上，確定了中國要朝向一個(ge) 社會(hui) 主義(yi) 有機化的商品經濟的方向進行改革。到了1992年十四大就確定了中國的改革目標和社會(hui) 主義(yi) 民主，這個(ge) 目標更加明確了。以市場經濟為(wei) 目標的改革開放，在整個(ge) 20世紀做了很多的工作，到了20世紀末期，就宣布建立起了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的方向。也就是說，大體(ti) 上實現了從(cong) 過去的計劃經濟，或者叫命令經濟到市場經濟的過渡，市場經濟的初步框架建立起來了。

　　正是因為(wei) 有這樣一個(ge) 市場經濟改革，促成了中國經濟30年的高速度增長，到了2010年，中國不管是GDP，經濟活動總量，還是進出口貿易總量，都分別超越了日本和德國，成為(wei) 世界第二。但是我們(men) 這個(ge) 市場經濟的改革並沒有取得完全的成功，我們(men) 的經濟體(ti) 係裏還留存了很多過去舊體(ti) 製的遺傳(chuan) ，舊體(ti) 製叫做計劃經濟。實際上，中國除了第一個(ge) 五年計劃，多少有一個(ge) 計劃，以後就沒有真正的通過計算，編製出一個(ge) 計劃能夠執行。所以嚴(yan) 格地說，他不是原來意義(yi) 上的計劃經濟，但是有一點是一直保持的，就是用行政命令來分配資源。所以更準確說我們(men) 把它叫做命令經濟。

　　命令經濟的主要特點就是政府用行政命令來配置資源，來決(jue) 定生產(chan) 什麽(me) ，生產(chan) 多少產(chan) 品，投資從(cong) 哪裏來，都是由行政命令指定的。而市場經濟的特點呢？資源的配置基本上是由市場的價(jia) 格來進行配置，而且這個(ge) 市場體(ti) 製也形成了一個(ge) 兼容性的激勵機製，就是鼓勵那些對社會(hui) 有貢獻的人，通過給他們(men) 更高的報酬來鼓勵他們(men) 為(wei) 社會(hui) 做出貢獻。

　　雖然我們(men) 在一些重要的交易活動上都是通過市場來進行，但是改革資源配製中還有一個(ge) 很重要的力量，就是原來命令經濟中政府的力量仍然起著很大的作用，這個(ge) 舊體(ti) 製的遺產(chan) 仍然嚴(yan) 重存在著，就是我們(men) 經濟發展工作報告經常提到的，不平衡、不協調、不可持續，這個(ge) 問題就越來越嚴(yan) 重。

　　總體(ti) 來說是兩(liang) 個(ge) 問題困擾著我們(men) 經濟的發展，社會(hui) 的協調。一個(ge) 問題就是所謂經濟發展方式，或者叫經濟增長方式的轉型，舉(ju) 步維艱。經濟的增長有不同的模式，像我們(men) 過去的經濟增長主要是靠大量的投入資源，貨幣表現就是由投資來支持增長。這樣一種增長方式，我們(men) 通常把它叫做粗放的增長方式，或者叫做粗放的經濟發展方式，這種方式帶來很多弊病，它是不可持續的。所以從(cong) 這個(ge) 改革開放以來，一直想要改變這種狀況，特別是在“九五計劃”，就是1995年製訂的計劃，決(jue) 定要轉變經濟增長方式。這個(ge) 經濟增長方式就是靠投投入實現增長，轉變到集約的增長方式，集約增長方式的主要特點就是靠效率的提高來實現的。

　　但是從(cong) “九五計劃”我們(men) 就知道的很清楚，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要靠經濟體(ti) 製的轉變才能夠實現。所以當時提出的口號叫做要實現兩(liang) 個(ge) 根本轉變：一個(ge) 根本轉變就是從(cong) 粗放的增長方式轉變到集約的增長方式；另外一個(ge) 轉變就是要從(cong) 計劃經濟轉變到市場經濟。後一個(ge) 轉變是前一個(ge) 轉變的關(guan) 鍵。

　　在“九五計劃”期間，這兩(liang) 個(ge) 轉變都做出了一定的成績，但是並沒有能夠完成。轉變過來會(hui) 發現一些什麽(me) 呢？首先就是資源會(hui) 變得越來越短缺。第二個(ge) 問題，就是因為(wei) 大量耗費資源，生產(chan) 活動一方麵會(hui) 創造新的價(jia) 值，另一方麵一定會(hui) 對環境造成汙染。靠著粗放的增長方式，它就會(hui) 使得這個(ge) 環境的損害無法治愈，無法自己調節。於(yu) 是環境就被破壞，生態的損害就會(hui) 積累到一定程度，對空氣汙染積累到程度，我們(men) 的大氣，中國三分之一左右大氣就變成北京這個(ge) 樣了。

　　那麽(me) 還有更深入的問題：這種粗放的增長方式因為(wei) 它是靠投資來實現增長的，投資在經濟中的比重在不斷地提高，而消費的比重在不斷下降，這樣就造成了大眾(zhong) 不能夠分享我們(men) 經濟增長得來的好處，使得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緩慢。進而言之，它就會(hui) 造成收入分配上的差距拉大等等這樣一些社會(hui) 問題。

　　另外一個(ge) 問題就是腐敗，腐敗的根源是什麽(me) ？讓我們(men) 有個(ge) 分析，它的主要的原因就是來自行政權力對經濟活動的幹預，造成了一種尋租的體(ti) 製環境。因為(wei) 舊體(ti) 製遺產(chan) 大量存在，所以這個(ge) 行政的製度基礎也普遍存在。80年代後期，通過所謂雙軌製，倒買(mai) 倒賣來尋租，就變成讓群眾(zhong) 十分不滿的一個(ge) 問題。

　　因為(wei) 這個(ge) 問題並沒有解決(jue) ，經濟體(ti) 製和市場經濟體(ti) 製雙軌並行，行政權力在經濟活動中到處都起著重要的作用，於(yu) 是尋租活動就越來越嚴(yan) 重。如果說80年代，尋租活動主要是從(cong) 價(jia) 格的雙軌製來的，那麽(me) 到了21世紀，最重要的來源來是什麽(me) 呢？就是土地，土地應該是征收價(jia) 格和政府的批租價(jia) 格的巨大差價(jia) ，這個(ge) 差價(jia) 總額據說有幾十萬(wan) 億(yi) ，就是租金總額占國民經濟的比重太高，於(yu) 是到處都可能產(chan) 生饑餓的形態。所以腐敗問題變得越來越嚴(yan) 重。當然腐敗和壟斷加在一起，對於(yu) 我們(men) 收入分配中的貧富分化，也造成了很嚴(yan) 重的後果，這是兩(liang) 個(ge) 問題，就使得我們(men) 經濟的矛盾不斷被激化。

　　在這種情況下就有了不同的意見，應該怎麽(me) 辦呢？怎麽(me) 來麵對這些問題呢？一方麵，中國的黨(dang) 政領導，在本世紀初已經認識到我們(men) 的體(ti) 製存在很大問題，還存在很多舊體(ti) 製的遺產(chan) ，必須要進一步完善。2003年，十六屆三中全會(hui) 通過了一個(ge) 決(jue) 定叫《關(guan) 於(yu) 完善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若幹問題的決(jue) 定》。這個(ge) 決(jue) 定通過的背景就是，當時已經認識到我們(men) 在20世紀末期，宣布建立的市場經濟初步框架，仍然存在很多缺陷，還需要進一步改革，去消除舊體(ti) 製遺留下來的東(dong) 西，使得社會(hui) 主義(yi) 市場經濟體(ti) 製更加完善。很可惜的是，這個(ge) 決(jue) 定的執行情況不好，現在回頭看，要求進行的改革很緩慢，或者是完全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