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變狠”是今天嚴峻的問題
發稿時間:2016-09-29 10:08:44 來源:南風窗 作者:於(yu) 建嶸 趙義(yi)
中國社會(hui) 在演化上,正處於(yu) 從(cong) 失衡到解體(ti) 之前的臨(lin) 界點,這個(ge) 臨(lin) 界點是具有伸縮性的,到底在哪裏,取決(jue) 於(yu) 諸多因素,比如經濟的增長問題,比如政府解決(jue) 社會(hui) 問題的意願和努力。
情況正在起變化。
這些年來,諸如“社會潰敗”、“階層固化”、“道德淪喪”、“貧富懸殊”、“相互投毒”等警示性十足的詞語,一直被用來描述中國的社會問題。直到今天,它們遠遠沒有得到解決。
社會從來都不會停留在它曾經呆過的地方。沒有解決的問題,在仍然是一個問題時,也會變異、“生產”出可能更可怕的新問題。
這些新的問題,標示著中國社會在某種演化階段上的特征,滲透,彌漫於從製度安排,到利益分配,到階層關係,到人們的行為、心態中。它們通過人們的心理和行為表現出來,但超越個人的特殊,而是社會普遍化的特征。
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都已感覺到了今天中國社會的這一變化:社會在“變狠”。而且,它是內嵌於社會結構裏的,在博弈的各方之間形成了一種相互強化的機製。我們需要做的是,把它說清楚,捕捉它的發生邏輯,警示它能帶來什麽。
本刊記者就此專訪中國社科院社會問題研究中心主任於建嶸教授,對今天中國社會的“狠化”狀態作出診斷。
狀態
《南風窗》:一談中國的社會問題,我們難免就會說到一些司空見慣的現象,這些現象一般會讓人情緒不太穩定,比如貧富的懸殊,二代的世襲。如果從改革開放時算起,這是中國社會向一個現在並不預知的未來演化時,處於某種階段的特征。
可是僅僅是用這些現象來概括中國社會的問題,還是難以全麵、具體地把握社會在今天的特征。我們畢竟感覺到,貧富懸殊已經有很多年了,但整個社會的狀況,前兩年和過去,今年和前兩年並不一樣,有最新的變化。這個“不一樣”的地方,對社會結構,以及人們心態的影響,也許更為嚴重。您覺得社會最新的變化是什麽?
於建嶸:你說的沒錯。我們應對最新的、值得注意的社會變化保持敏感,不能再僅僅用“階層固化”、“貧富懸殊”等詞語來說現在中國社會的問題。
今天中國社會最新的變化,就是社會結構的失衡、人們心理的失衡進一步加深,社會進一步潰敗,有越來越多的事件來刺激人們,比如你剛才所說的貧富懸殊,比如“官二代”世襲,比如城管打人,比如強拆,比如兒童餓死,等等。加深、刺激到什麽地步呢?到人們在行為上,心態上都產生嚴重的問題了,做事越來越不計後果,心比較狠,這和前些年,在心態上相差甚遠。所謂的不安全感彌漫,其實就是大家都變得對別人有威脅。
《南風窗》:就是說,社會在變狠。具體地說,當權力、資本,以及其它利益集團比較狠的時候,老百姓也變狠。兩者在行為、心態上趨同。貧富懸殊、階層固化、道德淪喪等警示性詞語所描述的現象,終於在複雜的社會機製中,導致社會的“狠化”。
於建嶸:對!早些年,我曾提出過“泄憤”的概念,就是在人們心中有一些憤怒。這些年,有些不太一樣了。最明顯的變化是,社會各個階層都普遍出現了這種狀態,社會變狠,不局限於哪個階層。得不到利益,或者利益受到侵害的不高興,這很容易理解。現在即使是得到利益比較多的人,也變得憤怒。在微博上,大房地產商罵娘的也很多,給人的麵目也是“變狠的角色”。
《南風窗》:當我們發現“變狠”滲透於所有階層,以及從製度到行為到心態時,似乎要對在社會演化的角度上,我們現在處於什麽階段或狀態作出一個判斷。您認為是什麽?
於建嶸:現在很難給出一個細致的量化的指標,這估計也難以做到。
但我們可以從一些大的角度看一看,比如從社會行為上說,就是底線不斷被突破,這個底線,包括了心理的底線,人性的底線,社會懲罰的底線,人們幹一些事,沒有心理障礙和任何懲罰的禁忌了。比如,有的有錢有勢者,開車都敢軋人,並且口出狂言,放在以前,有幾個敢這樣幹?再比如拆遷中,有的動用黑社會力量上陣,製造暴力拆遷,根本就什麽都不怕。
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可以認為,中國社會在演化上,正處於從失衡到了一個重構的臨界點,這個臨界點是具有伸縮性的,到底在哪裏,取決於諸多因素,比如經濟的增長問題,比如政府解決社會問題的意願和努力。
原因
《南風窗》:我們來探討一下社會變狠的原因。您認為是什麽?
於建嶸:我的觀點是,主要還是利益失衡和規則失效。利益失衡,這個好理解,還能有一些補償機製,包括心理層麵也有。規則失效的話,事情就很難辦了。規則失效的話,我們會退到什麽地方去?那就和叢林狀態差不多,誰拳頭硬,誰說了算,暴力法則就應運而生。暴力是人類和人類社會的一個基因,隻不過依賴規則的進化,暴力“潛伏”了下來。一旦規則失效,它就會開始複活。
簡而言之,社會變狠,我的理解就是社會利益失衡和規則失效,導致了人們的社會行為發生變異,出現了“狠化”的趨勢。變狠,是社會規則失效最直觀的表現。
《南風窗》:問題的基本原因如您所說,是社會的失衡和規則的無效。您剛才也提到,得到利益比較多的人,也不高興。按照一般的理解,強勢力量壟斷了規則的製定,最為有利,社會生活中人們也常常抱怨這種壟斷。那麽,這部分人感到不高興,具體原因何在?
於建嶸:比如大房地產商,看起來似乎風光,其實也麵臨規則失效的問題,他生存的規則,很多情況下,他心裏也是沒底的。所以,縱是貌似強勢的力量,也失去了預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另外,食品安全、子女教育等問題,他們一樣有不安全感。所以,移民現象很普遍。
因此,各個階層的變狠,背後就是各個階層普遍對於未來失去了預期。這個是社會心理層麵值得注意的變化。
《南風窗》:變狠是“全民”的,而底層的變狠更具有衝擊力。從幾年前的福建南平鄭民生屠童案,到今年的陳水總案,都是如此。
根據您的觀察,受害的底層的攻擊性傾向有哪些變化?底層的攻擊性顯然不僅僅針對更有權有勢者,似乎更主要就是針對底層的。我們注意到,實際上中下層也在分化。比如,同樣是拆遷戶,先搬走的和釘子戶之間矛盾也很深,有時候也要對釘子戶的極端行為比如自殺,負擔一部分責任。這些現象,現在是否在加深?其原因您歸結為什麽?
於建嶸:如前所說,社會變狠,在各個方麵都體現出來。即使是底層的暴力行為,也不僅僅是針對具體人和具體事的,相互之間也在破壞社會存在的規則。你剛才所說的鄭民生屠童案和近陳水總縱火案都是放大性攻擊,其攻擊目標有爆炸性。他們對社會不滿,“我過不好,大家也不要過好”。放大性攻擊受害最多的其實是窮人,他們作為個體也沒有多大力量攻擊有錢有勢的人。
因此,規則的失效,不僅僅是約束上層的規則的失效,是整個社會行為的失範。規則失效下,受害的底層的人對改變同樣也沒有預期,甚至是更沒有預期,他們崇尚暴力有自己的道理。這段時間,微博上不就在流傳某地民眾拿大刀維權的事例嗎?規則失效,最後到老百姓那裏一定會發展到這樣,受害的底層也會是越來越不怕,大家最終都是同一套行為邏輯。
辦法
《南風窗》:放大性攻擊,如果再往前惡性發展,會是什麽樣的前景?這種前景,爆發的可能性有多大?哪些環節,對於其是關鍵性因素?
於建嶸:從邏輯和曆史經驗看,個體的放大性攻擊,如果解決不了病根,下一步再發展就是社會的騷亂性事件。出現騷亂性事件的話,那麽攻擊就沒有具體目標了,不是針對具體人和事,而是對整個社會的破壞。目前,這個趨勢還不明顯,但是個隱患,值得警醒。
一個原因是經濟形勢惡化,由經濟形勢困難到發生社會動蕩。一個原因是管控體係出問題。為什麽習近平總書記反複強調中央權威?這是要保證還在運轉的管控體係,不能出問題。
《南風窗》:如果仔細辨析社會變狠的傳導機製,看起來首先是強勢力量在很多時候起到了“壞榜樣”的作用,有巨大的傳染性。傳統社會中,統治階層的行為對於普通民眾具有很強的示範效應,所謂社會秩序的瓦解,也往往從統治階層的禮崩樂壞開始,所以傳統社會特別強調德治。聯係到當下,強勢力量的暴力化傾向在公共空間的呈現看起來是呈加劇趨勢的。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使得這個趨勢惡化了下去?
於建嶸:這與維穩密切相關。維穩最大的問題在哪裏?就是把一些法律問題政治化處理,直接導致這些年法治的弱化。人治替代法治,法治就被暴力所替代,這對整個社會秩序都是一種破壞。
《南風窗》:那麽,我們如何應對一個變狠的社會?
於建嶸:沒有希望,什麽都談不上。都沒預期,沒希望,沒規則了,人們又如何不變狠呢?
所以,政府一定要給社會希望,有了希望,人們的預期就會慢慢穩定下來。希望有很多,公平正義的希望,用法治的規則來解決問題的希望,等等。比如湖南上訪媽媽,本來就是法律問題,政治化後成了影響當地黨和政府的問題。政治化傾向具有爭議性和意誌性,比的就是誰的意誌最大,誰能擺平或者控製、掩蓋爭議,這就沒有了規則,突破底線的事情就出來了。
權利問題的政治化,也帶來了管控體係的困境。在很多典型的權利侵害問題上,中央權威體現得不夠,打了折扣。因為,中央權威就是要保證規則的統一和有效實施。這是樹立中央權威的根本之道。把權利和權力分離,把法律問題與政治分離,也是在樹立中央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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