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兩(liang) 會(hui) 上，溫家寶總理在答記者問時，提出中國的改革已到攻堅階段，“改革隻能前進，不能停滯，更不能倒退”，並重申政治改革的重要性。此番關(guan) 於(yu) 改革的表態，與(yu) 民間對改革的籲求相呼應。

　　兩(liang) 會(hui) 前後，著名社會(hui) 學家、中國社科院農(nong) 村發展研究所於(yu) 建嶸教授提出了“未來十年kaiyun官方地址綱要”，在網上引起不少關(guan) 注。在接受時代周報記者采訪時，他詳細地描述了他心目中的改革藍圖，即從(cong) 民生政策抓起，保障民權，在公民社會(hui) 逐漸培育成型後，進行司法體(ti) 製、新聞體(ti) 製、社會(hui) 組織管理方式的改革，最終實現轉型目標。對改革的動力問題，於(yu) 建嶸亦不悲觀，他認為(wei) 雖然社會(hui) 矛盾突出，但社會(hui) 矛盾正是繼續改革的動力所在。

　　有路線圖才能有方向

　　時代周報：您最近在網上提出“於(yu) 氏”改革路線圖，勾勒出您心目中未來十年中國社會(hui) 和政治發展的路徑，能不能詳細分享一下您的想法？

　　於(yu) 建嶸：我研判的未來十年“改革路線圖”是從(cong) 十八大開始，大體(ti) 分為(wei) 兩(liang) 個(ge) 階段：第一階段從(cong) 2012年到2015年，以民生政策調整為(wei) 前提、以民權保障為(wei) 基礎，實現基本的社會(hui) 公平和正義(yi) ；第二階段是2016年到2022年，以政改為(wei) 前提，以公民權利發展為(wei) 基礎，推動國家轉型。之所以以2016年為(wei) 分界線，是因為(wei) 2016年是縣級政府選舉(ju) 之年，我們(men) 在縣人大代表的選舉(ju) 上應該有所突破。

　　在第一階段，首先要調整基本的民生政策，包括進行農(nong) 村土地確權，落實物權法，調整基本的社會(hui) 福利政策，養(yang) 老、低保、醫保等向社會(hui) 低收入者傾(qing) 斜，徹底改革戶籍製度，實現異地無差異的義(yi) 務教育和高考機會(hui) 平等。其次，要建立司法製衡製度，樹立司法權威。基層法院和中級法院的人、財、物脫離市縣，實行省級垂直管理，法官任命終身資格製並實行嚴(yan) 格流動與(yu) 錯案追究，以司法清理曆史陳案，確保公民人身權利。再次，要保障新聞言論自由。實現政務信息公開，官員財產(chan) 等信息公開，禁止因言獲罪。最後，加強社會(hui) 組織建設，發育民間社會(hui) 。做到規範社區管理組織，大力發展社會(hui) 公益組織，通過公益重塑人文精神。

　　第二階段主要做到兩(liang) 點：一是實行縣級政改，具體(ti) 而言，開放縣級人大代表選舉(ju) ，實現人大代表非行政化和專(zhuan) 職化；實現縣行政長官差額選舉(ju) ；將鄉(xiang) 鎮一級政府改為(wei) 派出機構。二是開放社會(hui) ，包括製定新聞法，開放媒體(ti) ，以及製定政黨(dang) 法，開放社會(hui) 政治組織。

　　時代周報：“路線圖”的想法是如何產(chan) 生的，為(wei) 什麽(me) 還要配上時間表？

　　於(yu) 建嶸：因為(wei) 我發現最近幾年，關(guan) 於(yu) 中國社會(hui) 的政府改革，悲觀彌漫。實際上我認為(wei) 大家對改革的方向存在誤解，我們(men) 往往很容易把改革看成是國家宏觀的、大麵的改革，而實際上是要搞清楚kaiyun官方地址的方向性的問題。

　　路該怎麽(me) 走？既然方向已經確定，最重要的問題就是我們(men) 要尋找這條道路，要給人民以信心，分階段達到目標。政治改革不是要不要改的問題，也不隻是執政者的決(jue) 心問題，而是一個(ge) 方向和路徑問題。現在都說要改，問題是往哪個(ge) 方向改，具體(ti) 從(cong) 哪裏入手。

　　實際上，根據現在的政治和經濟形勢，超越左右意識形態之爭(zheng) ，提出具體(ti) 的政改路線圖和時間表非常重要。一方麵，通過向社會(hui) 鮮明地表達我們(men) 的看法，可引起討論而形成共識。在政治決(jue) 策中，共識性壓力是十分有效的。另一方麵，讓執政者認識到多種可選擇的方案，減少決(jue) 策盲區，增加改革的可能性。

　　“摸著石頭過河”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對中國未來的發展需要有一個(ge) 更為(wei) 明確的方向及實現路徑。有路線圖才能有方向，有了方向才有動力，有時間表才有壓力，才有緊迫感。提出這樣的路線圖與(yu) 時間表是一個(ge) 公民和學者的意見表達，以期引起討論，中國現在不能再“不爭(zheng) 論”了。

　　時代周報：這張路線圖是否可以概括為(wei) 從(cong) 民權、民生過渡到最終實現民主憲政的目標？這種順序是基於(yu) 何種考慮？

　　於(yu) 建嶸：差不多可以這麽(me) 說，解決(jue) 任何社會(hui) 政治問題，特別是體(ti) 製性問題都有一個(ge) 時間順序。當前中國社會(hui) 問題尖銳而複雜，這其中因分配不均所產(chan) 生的社會(hui) 衝(chong) 突最為(wei) 突出，因此，選擇民生問題作為(wei) 突破口，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社會(hui) 緊張，為(wei) 政治改革創造必要的社會(hui) 環境，也容易為(wei) 民眾(zhong) 及執政者所接受。

　　政治問題是解決(jue) 當前社會(hui) 分配不公及社會(hui) 緊張關(guan) 係的最為(wei) 關(guan) 鍵性因素，也就是說，社會(hui) 問題特別是因權力壟斷的掠奪性體(ti) 製所產(chan) 生的分配不均問題，要獲得最終的解決(jue) 需要進行政治改革。因此，在民生問題有所緩解後及時推進政改是必不可少的一個(ge) 重要階段。政改有漸進式改革和突發性變革的區分，從(cong) 理性的角度上來看，漸進性改革需要從(cong) 基礎性政治環境開始，進行到一定的程度後再推進全麵的政治轉型才能有效地防範和減少社會(hui) 動蕩。

　　中國縣級政權改革應是進行基礎層性改革的關(guan) 節點。根據當前的政治形勢和製度性環境，以下一屆縣級人大選舉(ju) 為(wei) 階段，為(wei) 全麵啟動政治體(ti) 製性改革的時間窗口較為(wei) 現實。當然，這種階段性劃分是以當前政治形勢為(wei) 前提的，如果發生突發事件，就有可能完全改變相關(guan) 順序和時間窗口。

　　群體(ti) 性事件出現了新情況

　　時代周報：近年來，中國社會(hui) 的利益格局發生了顯著變化，兩(liang) 極分化越來越嚴(yan) 重，維穩的成本不斷攀升，但地方衝(chong) 突仍然不斷，背後的原因是什麽(me) ？

　　於(yu) 建嶸：總的來講，近些年群體(ti) 性事件在增加，到了去年，情況又不一樣了。原來大多是針對個(ge) 體(ti) 的維權，去年以來，出現了一些特別的情況，就是農(nong) 民工的騷亂(luan) 引發的族群矛盾，這些事件表現了社會(hui) 的容忍度在降低，老百姓缺乏安全感和方向感，不知道未來會(hui) 怎麽(me) 樣，情緒越來越需要宣泄。這與(yu) 去年的經濟形勢有關(guan) ，去年整個(ge) 股市低迷，社會(hui) 沒有一種往上走的感覺，由經濟原因引發社會(hui) 心理變化。

　　尤其是農(nong) 村問題突出，過去農(nong) 民的抗爭(zheng) 主要是抗稅，取消農(nong) 業(ye) 稅以後，矛盾的焦點集中在土地問題上。總體(ti) 而言，國家與(yu) 普通農(nong) 民的關(guan) 係在改善，但在城市周邊地區，政府與(yu) 被征地農(nong) 民的關(guan) 係在惡化。而稅費與(yu) 土地對農(nong) 民的意義(yi) 是不一樣的，稅費隻是拿走農(nong) 民的一部分財產(chan) ，而土地卻是拿走農(nong) 民的命根，所以土地問題鬧得越來越嚴(yan) 重。另一個(ge) 問題是環境汙染，農(nong) 村的環境問題在惡化。還有一個(ge) 值得擔憂的現象是利益格局的變化，取消農(nong) 業(ye) 稅之前，衝(chong) 突當事人隻有農(nong) 民與(yu) 政府，而現在還有企業(ye) 加入，更為(wei) 嚴(yan) 重的是湧現了大量黑勢力。過去為(wei) 了收稅雖然也有一些地痞流氓，但不是黑社會(hui) ，現在為(wei) 了征地和拆遷，出現了許多黑惡勢力，所以整個(ge) 農(nong) 村出現了利益交織的局麵，農(nong) 村問題占了群體(ti) 性事件的80%以上。地方政府與(yu) 大公司聯合，結果就是弱勢者利益受損，利益集團獲得超額利潤。

　　要把土地權利落實到農(nong) 戶

　　時代周報：農(nong) 村已成為(wei) 中國社會(hui) 衝(chong) 突的集中爆發點，盡管政府三令五申要保障農(nong) 民的權益，但他們(men) 的土地和房屋等還是不停地受到侵犯，其根源是否在於(yu) 農(nong) 民對土地沒有所有權？

　　於(yu) 建嶸：沒錯，中國農(nong) 村最關(guan) 鍵的問題不是發展問題，也不是選舉(ju) 問題，而是財產(chan) 確權問題。十一屆三中全會(hui) 之後，特別是小崗村改革以後，農(nong) 村發展已經走上了自我發展道路，全世界農(nong) 業(ye) 都是這條道路。今天中國的農(nong) 業(ye) 問題與(yu) 其他地方不同之處就在於(yu) 財產(chan) 關(guan) 係，包括土地、林地、礦產(chan) 等，現在農(nong) 民的土地被賣，出現貪汙腐敗，都可以歸為(wei) 財產(chan) 權得不到確認。假如財產(chan) 關(guan) 係非常明確，選誰不選誰，大家不會(hui) 爭(zheng) ，腐敗問題也就不存在了，選舉(ju) 問題也沒有那麽(me) 重要了。對農(nong) 村集體(ti) 財產(chan) 進行一次全麵清查，通過製度性安排量化村民各種權利特別是財產(chan) 權利，嚴(yan) 格限製村委會(hui) 集體(ti) 財產(chan) 處置權。

　　把這個(ge) 問題解決(jue) 以後，再來考慮鄉(xiang) 村社會(hui) 的建設，突破村莊公共生活過度政治化誤區，逐漸削弱村委會(hui) 行政職能，充分發揮其社區治理功能，並培育村莊社區組織的多樣性和服務性。之所以要建立鄉(xiang) 村組織，一是政府為(wei) 了控製農(nong) 村，不要亂(luan) ，二是所謂“提供公共物品”，管理好實體(ti) 財產(chan) ，當實體(ti) 財產(chan) 不存在的話，那就主要是社區生活問題，比如修路、打掃衛生等，在台灣地區，村長就是做好事的人，當了村長就帶領大家一起搞衛生。而我們(men) 這裏，當了村長之後，政府要發工資，村長還可以賣地，一旦有利益之後，大家肯定會(hui) 去爭(zheng) 奪。所以要把社區生活與(yu) 政治生活分離。

　　時代周報：但土地確權是否與(yu) 《土地管理法》等上位法，對土地進行國有和集體(ti) 的劃分相衝(chong) 突，上位法不進行改革，土地權利改革如何改得動？

　　於(yu) 建嶸：實際上，去年11月中央政府已經講了，很多人沒注意。國土資源部和中央農(nong) 村工作小組聯合下發文件，講到包括宅基地、耕地、建設用地都要確權，隻不過是確立到村小組，沒有確立到個(ge) 人，雖然還不夠，但是起碼進了一步。實際上，確權沒有很多人想的那麽(me) 複雜，我到了江西所有的林權確權改革點，林權已經確認到農(nong) 民家裏，老百姓自己就分了。他們(men) 也不叫“所有權”，搞得很模糊，就是使用、占有、收益、處分權都歸農(nong) 民，但實際上所有權就是這四大權力，可以轉讓、抵押、買(mai) 賣，這就可以了。

　　其實，現在在意識形態上已經沒有阻力，我們(men) 要把土地權落實到農(nong) 戶，但不提私有化，因為(wei) 一提就有意識形態的爭(zheng) 議。在操作手段上我們(men) 也有經驗，法律的依據也有，隻不過現在中央規定確立到小組，而我主張確立到農(nong) 戶。現在農(nong) 民的土地為(wei) 什麽(me) 賣不起價(jia) 格？就是因為(wei) 地不是農(nong) 民的，如果地權確立到農(nong) 戶，那價(jia) 格自然就會(hui) 變高。台灣的農(nong) 村改革就是這樣開始的，很多農(nong) 民把地賣了，就到城裏開工廠去了，而另一批人農(nong) 地就增加了，最後種地的種地，當工人的當工人，而不是把過多的勞動力捆綁在土地上。

　　實際上，隻要中央下決(jue) 心，地方就沒有辦法。隻要老百姓不同意賣地，地方政府就沒權力去搶奪農(nong) 民的財產(chan) ，這樣農(nong) 村的矛盾就解決(jue) 了，這項改革會(hui) 有困難，但是已經有林權改革的操作經驗，政府隻需做好裁判，定好劃分規則，讓老百姓自己去分就好了，農(nong) 民可以做好。

　　用司法監督地方不亂(luan) 來

　　時代周報：您曾多次提出改革要從(cong) 縣級政府開始，縣政改革要如何改？

　　於(yu) 建嶸：縣政改革需培育地方政治家。現在縣鄉(xiang) 幹部異地為(wei) 官存在很大問題，其中經濟成本、政治成本、政治資源分配不公平、反腐敗成本等都在增加。其次，司法地方化是當前中國必須麵對的一個(ge) 十分嚴(yan) 重的問題，司法機關(guan) 成為(wei) 了某些地方黨(dang) 政搞地方保護主義(yi) 的工具，甚至成為(wei) 了地方主要領導人打擊異己，巧取豪奪的工具。縣級法院要改為(wei) 由省直管，人、財、物脫離地方，這是可以做到的，縣委書(shu) 記、市委書(shu) 記犯了錯，法院要敢判，這樣判決(jue) 下來老百姓還不相信司法嗎？縣委書(shu) 記要到省裏去開後門，難度大了。而且法官不要是本地人，而要實行流動製，還要實行終生責任追究，不管到了什麽(me) 地方，追究到底。

　　用司法監督地方不亂(luan) 來，減少腐敗，侵害老百姓權益的事情也少了，然後慢慢走向平穩，平穩後進行下一步改革。即放開社會(hui) 組織、放開媒體(ti) ，媒體(ti) 現在也不可能完全放開，但起碼要保證不因言獲罪。10年內(nei) 要製定《新聞法》，這是曆史潮流，中國實際上已經完成了媒體(ti) 的開放，不過最核心的東(dong) 西沒有。

　　時代周報：現在有一個(ge) 流行說法，即改革進入轉型陷阱，既得利益集團企圖固化現有利益格局，改革動力已經喪(sang) 失，您是否認同？繼續改革的動力何在？

　　於(yu) 建嶸：我認為(wei) 有一定道理，但不完全正確。到今天，一方麵社會(hui) 利益固化，另一方麵社會(hui) 矛盾增加。這麽(me) 多的社會(hui) 矛盾實際上就是不同的利益表達，所以並不完全固化。現在維穩的很重要的目的，就是想把這種秩序固定下來，這實際上有一個(ge) 很大的問題，維權活動給社會(hui) 統治帶來一個(ge) 挑戰，為(wei) 了應對這個(ge) 挑戰，就必然要采取措施。

　　這種挑戰本身就是不同的利益表達，就是一種改革的動力，農(nong) 村之所以要免除農(nong) 業(ye) 稅，不是因為(wei) 突然的開明，而是當時的社會(hui) 壓力，湖南農(nong) 民出來搞農(nong) 會(hui) ，導致征稅成本增加。改革的動力就包括統治者管理成本的增加，因為(wei) 管理成本增加、社會(hui) 反抗增加，就必然要尋找一條新的出路，社會(hui) 矛盾就是改革的動力。

　　總而言之，對當前尖銳的社會(hui) 矛盾我提出的應對之策是：推進縣級政權改革，放開人大選舉(ju) ，解決(jue) 司法地方化問題，維護公民法定權利。我稱之為(wei) “必由之路”。不管有錢或沒錢的，都不願意社會(hui) 動蕩的爆發，博弈的本身就是力量，力量的中間可能產(chan) 生一種新的方向性問題，所以一定要對中國充滿信心。(記者 徐偉(wei) 實習(xi) 生 巫秋君)

　　於(yu) 建嶸，著名社會(hui) 學家、中國社科院農(nong) 村發展研究所教授